第十八章
東宮
溫歸遠還不知道『一定不行』的大帽子正扣在自己身上,臉色嚴肅地和對面坐著的江月樓說著話。
「聖人今早就讓路相進宮了,今年的秋闈主考官應該是落在路家手中了。」
江月樓帶著面具,眉眼低垂,露出的一點眼皮可見其慘白之色。
「如今路家站隊東宮是明面上的事情了,三足之力已經形成。」他露出一雙蒼白的指尖,搭在膝蓋上的披風上。
「白家扶持靜王,路家背靠東宮,李家在牆頭觀望,這幾日頻繁接觸堯王,聖人樂見其成,如今主考官之位在路家手中和在殿下手中並無區別。」
他邊說邊咳嗽著,好似能把心肺都咳出來,眼尾泛上紅意。
溫歸遠眉心一蹙,但很快又鬆開,苦笑一聲。
江月樓抬眉掃了他一眼。
「殿下想自己做主考官。」
「是。」
他毫不遮掩地說著:「路尋義性格深沉,難以捉摸,改革科舉多年,最後成果卻又被世家摘了桃,導致此次秋闈各大士子投卷對象皆是各大世家,路相門口冷清。」
「既然這批學子已經不可用了,按路尋義物盡其用,睚眥必報性子只怕要鬧個天翻地覆才是。」
「聖人不滿世家已久,此次秋闈乃是路相立威之舉。」
江月樓認真聽著,聞言點點頭:「確實如此,今年秋闈必定不會一路平安,只是不知路相打算拿誰祭刀。」
兩人對視一眼,眸色深沉。
「殿下打算如何?」
「路尋義之所以一直得不到讀書人的擁護,第一是因為為人狠辣,世人中畏懼這把刀會落在自己頭上,第二便是和世家對立。」
「可路相顯然並不需要讀書人的奉承。」江月樓細聲說道,「朝堂如今三分天下,路家佔據寒門,地雖小,卻牢不可破。」
「可我需要民心。」溫歸遠眉宇平直冷靜,不動聲色,「我需要借著路相的手,收攏天下讀書人,坐穩太子之位。」
江月樓沉默片刻,纖長的睫毛微微下垂:「殿下說得對。」
「今日帶太子妃出遊,想必也會引起一些文人的議論,到時候只需推波助瀾,定能比路尋義更合適佔據輿論。」
「正是這樣打算,只是不知道那個突然出來的書生到底是哪邊的人。」他有些疑惑。
「不過哪些人,查一下便知道了。」江月樓嘴角一挑,譏笑著。
溫歸遠看著他,皺了皺眉:「自從來到長安,你便有些不對勁,怎麼了。」
「故土重遊。」他抬眉笑了笑,淺色的眸子微微彎起,面具下的臉應該是帶著笑意的,「有些感慨。」
「這些人過了這麼久還是這樣令人厭惡。」
溫歸遠失笑:「那你可要保護好自己,看著他們的下場,這一下病了這麼久還不見好,可要替你請個太醫來。」
「殿下拿到主考官的時候也該好了。」他笑著搖了搖頭。
「殿下對太子妃印象如何?」兩人商量完細節后,江月樓問道。
「很好,性格溫順體貼,善解人意,雖有些小聰明卻也知分寸,就是在長安閨友不多,入宮一月有餘,不曾見她召好友入宮。」
溫歸遠腦海中不由閃過那張嬌嫩的小臉,笑起來,眼底的那點紅痣躍躍欲飛,好似展翅的紅蝶。
江月樓手掌握拳抵在唇邊,劇烈地咳嗽著。
「路家三娘子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選。」
他呼吸沉重,手指泛出白意:「只是殿下一直不曾與太子妃圓房這事拖不了多久。」
「路相遲早會反應過來。」
溫歸遠抿了抿唇。
「我知殿下所思,但東宮嫡長子必須是路家女所生。」
江月樓手指搭在一側茶盞上,茶盞上的白煙裊裊而起,在空曠冷清的屋內淺淺散開,最後歸於寂靜。
「殿下怕路家勢大,無法制約,可路家也需要一個保障。」
溫歸遠皺眉。
「殿下不喜歡她?」江月樓皺眉,臉上有些嚴肅。
「世家女都是菟絲花,性格溫順,毫無自主,談不上喜歡,只不過是最合適的人罷了,而且路家一旦勢大,難以控制。」
江月樓想了想,沉默片刻后說道:「我之前怕路尋義擁幼主自立,但回長安后發現,路尋義的性格,若真的想做什麼,根本不需要幼主。」
「與其這樣,不如讓他放鬆警惕,關鍵時刻也可……」他抬眉,露出凌厲之色。
「一擊斃命。」
溫歸遠臉上凝出嚴肅之色。
「殿下,娘娘回宮了。」旭陽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還帶回了兩個嬤嬤。」
江月樓搭在茶杯上的手微微僵硬,纖長的睫毛下垂,闔住滿眼情緒。
「你那日為何要跑?」溫歸遠扭頭問道,「還跳入湖中,讓自己病了這麼久。」
江月樓笑了笑:「太子妃很聰明,一點抽絲剝繭的可能都不要留給她。」
「那日太子妃突然跑向你,我還以為你認識太子妃。」太子殿下漆黑的眼珠斂著笑意,狀似無意地問著。
「我離長安時,太子妃應該才八歲。」他隨意地笑了笑,眼尾微微下垂,無辜又溫和,「而且太子妃性格天真,看到喜歡的蝴蝶花草,追出去也不奇怪。」
「殿下,皇后差人請殿下和娘娘去梨園聽戲。」旭陽的聲音再次響起。
「看來白家也聽到風聲,想要主考官的位置。」江月樓驚訝地說著,「只是不知會採取什麼手段。」
「去去就知道。」溫歸遠眉心一跳,冷笑著。
那邊,興慶殿中路杳杳剛剛歇下沒多久,就被人叫起來,臉色極差。
「殿下同我們一起去呢。」綠腰見太子的馬車就在門口停著,連忙低聲說著。
路杳杳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但是很快就收斂了臉上的不悅之色。
「母后難得請我們聽戲,只好委屈杳杳今日來回奔波,辛苦了。」溫歸遠眼尖,看到她臉頰上還未來得及褪去的紅暈,體貼地遞上一盞茶。
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哄人,那便是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路杳杳心中莫名寬慰了許多,接過茶笑說道:「不辛苦,之前敬茶的時候還怕讓母后不高興了呢,現在看來是妾身小心眼了。」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露出溫柔可親的笑來。
東宮距離鳳儀殿有段距離,如今又是落鑰的時分,馬車踏著最後的日光,緩緩悠悠地走在青石板上。
路杳杳坐在一旁,本就還未完全清醒的睡意被晃的眼睛不由開始打架。
溫歸遠正坐在一旁看書,突然感覺肩膀一沉,微微低頭看去,目光所及之處,只看到被夕陽籠罩著雪白小臉。
夏日的夕陽透過雪白蛟紗落在她白皙透亮的臉頰上,細膩如同精美的白玉,在微光中暈出溫潤的光澤。
嫣紅小嘴微微嘟起,眉心輕輕皺著,睡得不太舒服的樣子。
路杳杳身上特有的梅花膏的味道悠悠傳來,無孔不入地落在他鼻尖,讓他心思不寧,注意力無法集中。
他伸手打算把肩膀上的人扶起靠在軟靠上,只是手剛剛落在她的肩膀上,一直行進的車輪突然卡了石子,顛簸了一下。
手掌中的肩膀一軟朝著他靠了過來。
那張臉驟然在自己眼前放大。
溫歸遠看著那種懵懂天真的睡臉,心中一愣,眼睜睜地看著她重新靠到自己身上。
細碎的頭髮落在他身上,和他的頭髮無意交纏著,被細碎的日光籠罩著,纏綿糾結,難分難捨。
少女淺淡的呼吸在脖頸間若隱若現,輕而緩慢,好似一根羽毛在落在心尖,哪怕早已做好準備,依舊隨著那個輕撫而過不由心驚戰慄。
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緻骨血勻。
路杳杳號稱長安第一美人,確實名不虛傳。
溫歸遠視線波動,最後冷靜地收回視線,半低著眸,只是伸手把人固定在自己肩膀上。
路杳杳似乎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越發貼近他,伸手揪住他的衣袖,緊皺的眉心終於鬆開,嘴角露出一點舒心的笑來。
溫歸遠思緒不知飄去哪裡,只是低頭盯著那截搭在自己衣袖上的纖細白皙的手指,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他鬼使神差地想把路杳杳素白的手指挪開,不過是剛剛碰上,卻被路杳杳下意思地抓住他的手指。
耳邊是她不高興的哼哼聲。
就像江月樓養的那隻小奶貓不高興的樣子。
溫歸遠耳尖不由自主紅了起來。
「怎麼太子也來了。」
馬車外突然傳來一聲尖銳刻薄的聲音。
路杳杳倏地驚醒過來,誰知一睜開眼只看到自己的手正牢牢抓著一人的手。
溫熱修長,骨節分明。
——溫歸遠!
她愣了好一會,這才清醒過來,嚇得連忙鬆開手,眼睛瞪得滾圓,好像受驚的小貓,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溫歸遠手指癢了一下,指尖摩挲幾下,這才剋制著揉她腦袋的衝動。
「下車吧。」
太子殿下神情平靜地說著,率先掀開帘子下了馬車。
路杳杳正揉了揉臉頰,突然僵在這裡,古怪地盯著剛才握著太子殿下手的那隻手。
不知為何。
突然覺得有點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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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樓:你不喜歡太子妃?
太子:我才不會喜歡這種無趣的女人。
後來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