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艙(中)
此前,每一個,或者「每一組」船員出現的時候,我們都不會再在船上看到其他「人」。
所以季宵和我做出一個猜測。
這裡的所有「時間」,是被隔絕開的。
而我們是兩個意外闖入其中的BUG,像是趴在牆壁上一動不動的蝸牛,不去理會外間諸多變換。
可這兩隻蝸牛一旦被發現「外來者」的身份,就會遭逢滅頂之災。
這是后話了。
至少當下,季宵還可以笑著對卡皮奧說:「是想說之前那瓶酒,我們拿走的時候,你們說,希望我們在船長問起的時候作證。哎,我這不是想再問問貝尼奧……」
最後那半句沒有說清楚,含含糊糊,引人聯想。
卡皮奧聽著,眼睛眯起一些,其中帶著精光。
這是帶了點「不快」的含義,但是,是作為「人」的不快,而非鬼怪。
季宵顯然清楚這點。
他熟練地踩在懸崖上、刀尖上,一次次試探面前的船員。
貝尼奧倒是笑了。他「哈哈哈」的笑聲沖淡了屋子裡原先出現的一點沉默,然後對卡皮奧擠一擠眼睛。
「原來是這件事啊,」貝尼奧用誇張的語氣說,「哦,季先生,我們的卡皮奧兄弟有沒有和你說——」
卡皮奧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貝尼奧聳聳肩,露出一副自己是「礙於同僚的淫威,於是不敢說出真相」的神情。
生動,鮮活。
單看這一幕,完全無法想到,這兩個船員實則已經是另一個「物種」。
在貝尼奧的話之後,卡皮奧生硬地轉過話題。
他開始「指責」貝尼奧,為什麼要讓尊貴的客人來開船,而貝尼奧自己卻在偷懶。
兩個人的聲音不斷迴響在船艙中,而這個過程里,季宵逐漸退出他們的話題。
他坐在我旁邊,看著手錶,表情一點點凝重。
雖然有「雙重保障」,但說實話,他仍然沒辦法斷定,我們這會兒的確走在了正確的方向上。
安全時間總會結束,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將近十二點。
不知是否是錯覺,外間原本晴朗的天色開始變幻。
雲朵的顏色逐漸變深,季宵看到,出神片刻,說:「看起來要下雨了。」
我客觀地說:「我看起來是的。」
季宵長長嘆出一口氣。
他看著我,眼神溫柔,像是藏了千言萬語。
但這個時候,又的確什麼都不好說。
終於還是等到將要「結束」一切的時候。
在和羅德里克對話時,一點小小的「誤差」,都能讓羅德里克顯露出鬼相。這足以想見,下一名被「刷新」出來的船員發覺船移動了這麼多之後,一定也會有所「表示」。
季宵輕聲說:「邵佐,我現在也不知道……」
也有一種可能性,是:阿莫爾出現了,卻依然是普通的人類面貌。
但這就意味著,我們今天早上的種種努力,全部、全部沒有作用。
季宵顯然在迷茫。左邊是刀山,右邊是火海。
貝尼奧和卡皮奧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這時候,按照季宵此前記錄的時間,離下次「刷新」還有六分鐘。
季宵在這個時候開口。
他先問:「幾點了?有點餓啊。」
卡皮奧回答:「快要十一點半了,先生。」
季宵說:「杜特爾特已經準備好午餐了吧?」
卡皮奧回答:「對的,先生。」
季宵說,「可以麻煩你們去廚房一趟,幫我們拿兩份午餐嗎?」
卡皮奧和貝尼奧在季宵這段話之後齊齊安靜。
同一時間,季宵的手落在我肩膀上,以一種曖昧的姿勢滑動。
他半身都靠過來,側頭看我。我近乎能聽到他的心跳了,他的唇角一點點彎起來,漂亮的、動人的。
我覺得他要吻我。
但這個時候,他忽然轉頭,問:「你們怎麼還在?」
我嘆出一口氣。
哦,原來「吻我」只是錯覺,季宵的目的是,為後面兩個船員製造出一個合理的、一定要他們兩個人都出去的「目的」。
在他這句話之後,原本立在原地一分鐘的兩個船員像是重新被上了發條,一起說:「哦哦,好的,我們這就去。」
卡皮奧還擰了貝尼奧一下。
季宵趴在我肩膀上看他們,我一樣側頭。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我毫不懷疑,那兩個船員一定要拖到最後、換班時刻。這樣一來,他們就能順理成章地留在這裡……嗎?
我捏捏季宵的腰,他驀然轉頭來瞪我,一臉要我不要打擾他的樣子。我看了,只好暫時咽下原本想要說的話。
——元元,你覺不覺得,卡皮奧和貝尼奧這會兒的舉動,是在告訴我們,因為我們挪動了極大的方位,所以真的會迎來一波恐怖的攻擊。就在三分鐘,不,兩分鐘之後。
而到那會兒,船員們將不再受到「時間」的限制。
因此,卡皮奧和貝尼奧要留在這裡。
接下來的事情,像是在驗證我這條「猜測」。
明明只是幾步路的距離,偏偏被這對「奧利奧組合」走出了地久天長的架勢。
他們碰倒了旁邊的一個杯子,那杯子「咕嚕嚕」地滾到地上,卡皮奧立刻說,「哎喲,到哪裡了,我來找找!」
季宵的心跳聲更加明顯。
時間只剩下一分半。
他一咬牙,乾脆跨坐在我腿上。然後按著我的後腦上,讓我埋在他胸口。
我猝不及防,險些撞到鼻子。
季宵的胸肌顯然沒有我發達,但要說我的喜好,當然還是……哦,這就扯太遠了。
他像是一隻發情的貓,迫不及待地繼續命令:「你們倒是——唔。」
我的嘴唇擦過他心口處。
這讓他後面那一聲呻`吟非常完美,整個嗓子都軟下來,帶著綿綿的曖昧意思。在這種動靜下,卡皮奧和貝尼奧露出尷尬地目光,近乎同手同腳,終於在季宵「不要管那個杯子了」的尖叫聲中三步並作兩步,往門口去。
門終於關上。
離阿莫爾的刷新時間還有半分鐘。
季宵從我身上爬下去,近乎是跑到門口,鎖死門鎖。
然後,他環視整間屋子,顯得非常、非常警惕。
季宵說:「之前他們一直待在屋子裡。」
這話可以從兩方面理解。
其一:有兩個電燈泡,連累得他想和我做些什麼都不方便。
其二:無論貝尼奧,還是卡皮奧,都是直接「刷新」在駕駛艙之中。
這意味著,跛腳阿莫爾也很有可能直接出現在這裡。
更有甚者,再之前的高個兒羅德里克。
外間的天色更暗了,似有暴雨醞釀。
我們身在室內,但依然可以從遊艇的顛簸之中,感受到越來越猛烈的風。
季宵站在門口。
他離我很遠,沒有過來的意思。
我在心中倒數:十、九、八……
等到數到結束的時候,就該得到一個答案了。
雖然背對季宵,但我依然可以從玻璃上看到他的影子。
他的表情很糟糕,渾身上下都緊繃著。天色、前兩個船員的不同……有太多暗示,在告訴我們,接下來一定會發生什麼。
七、六、五……
季宵忽然張了張嘴。
四、三……
他叫我的名字:「邵佐。」
這一刻,我想到的,卻是多年以前,我撿到他的那天。
他一樣顯得警惕,擔心我不懷好意。
但現在,荏苒許多年,他願意為了保護我,付出一切。
二、一——
「篤篤篤!」
季宵背後響起一陣敲門聲。
季宵不言不語。
貝尼奧在大叫:「季先生,不好了,廚房那邊出事了!!!」
季宵不為所動。
他往前一點,讓自己離門稍微遠一些,然後左顧右盼,視線落在一張桌子上。端詳片刻后,他走上前,想把桌子拉到門邊,將門堵住。
「篤篤篤!」
「季先生、季先生——」
「你為什麼不開門,為什麼?!!!」
貝尼奧的喊聲里混合了卡皮奧的大叫。
卡皮奧繞到一邊的窗戶處,用力拍打玻璃。上面貼著的寬膠帶讓他的面孔呈現出一種奇怪的反光,而膠帶和玻璃的邊緣像是割開了卡皮奧的臉。
季宵開始搬桌子。
他不算很輕鬆,但的確可以一個人做到。
隨著桌子接近門邊,卡皮奧的聲音愈發尖銳,他喊到:「該死,貝尼奧,他要把我們擋在外面!」
敲門聲停息了片刻。
卡皮奧仇恨地看著季宵,從窗口方向離開,回到門外。門上的動靜更大了,季宵把桌子頂在門口,端詳片刻,覺得這樣似乎還不夠,於是又上手,要拖走旁邊另一張桌子。
我站起來,想要去幫把手。但季宵說:「坐下,開船。」
我深呼吸。
顯然,季宵給我們兩個人分配了任務。其實可以設定自動駕駛,然而季宵非常不信任那玩意兒,認為自動駕駛只會讓我們在一處徘徊,永遠不能離開。必須有一個人坐在這裡,掌控方向。
我觀察一會兒情況:貝尼奧和卡皮奧開始撞門,但因為門鎖,加上季宵擋在門口的那一堆東西,他們收效甚微。
這個過程中,我聽到一陣凄厲的慘叫,喊著「杜特爾特」這四個字。
我心想:這裡面的劇本,應該是「奧利奧」兩個人跑到廚房之後,驚覺杜特爾特變成了鬼怪,於是開始一場慌不擇路地奔逃。他們來到駕駛艙,卻偏偏遇到了狠心的、無情的季宵,將他們關在門外。
慘叫之後,是腳步聲。「死」了一個人,另一個人則逃走。
我瞄一眼玻璃,又想,待會兒上面恐怕要出現那三人站在一起的、血淋淋的圖像。
不過在那之前,玻璃上已經有了一位新的客人。
季宵堵好門,一回身,就和對方視線對上。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會給當下場景一個「尷尬」的評價。季宵斷絕了兩個「求助者」的生路,卻把自己和另一隻鬼困在一起。
新出現的是阿莫爾。
他身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痕,但他的面孔呈現出一種青紫色,眼睛瞪圓,嘴巴張開。
就這樣和季宵對視。
而我,在這一刻,想到了此前羅德里克告訴我們的、阿莫爾的死法。
他喝了很多酒,在一個夜晚,悄無聲息被湧上來的嘔吐物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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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寫的內容到這裡就用完了,誰能想到一開始江某雄心壯志準備全文存稿呢TT
不過這兩天寫了新的存稿哦,所以明天還是同一時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