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和爬床
鄔從霜這一生很短暫,她勢利、虛榮、趨炎附勢,為了擺脫丫鬟的身份使盡手段。
從丫鬟到通房,從通房到小妾,從小妾到正妻,在活著的三十五年的漫長歲月里,她步步為營走到一個丫鬟所能走到的人生最高處。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她會在三十五歲病亡,死時她身邊無一親人、摯友,落得凄慘下場。
人生走到盡頭,過往才如琉璃幻燈般在眼前一一浮現。
那些富貴榮華、金銀財權,到頭來不過一抔黃土。她曾經竭盡全力握在掌心,卻發現最終都如流沙般滑落。
反而是那些近乎被她遺忘,淹沒在記憶深處時貧窮的快樂,還能波動她早已乾枯的心弦——努力存錢買的第一支銀簪、討價還價換來的一串糖葫蘆……
她想,如果可以重來一世就好了。
如果可以重來……她或許能夠真正為自己活一次……
……
「咚——」
耳邊有一陣寺廟古鐘聲響起。
鄔從霜只覺得渾身一陣酸痛,她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只見整個室內昏黃暗淡,身下是一張簡單的木榻,榻邊擺放了一張方桌,方桌上有一盞蓮花燈,燈上有一支燃了一半的紅燭,燭火搖曳,燈光恍恍惚惚映照在鄔從霜,讓她有些弄不清狀況。
怎,怎麼回事……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手不自覺的往後一退,卻忽然碰到了柔軟的東西。
她嚇了一跳,猛地扭頭,卻看到有一具身軀躺在自己的身側。那是一具纖細瘦弱的男子身軀,柔軟的青絲撲滿了整個床榻,雪白的肌膚隱在青絲內,隱約露出主人英俊姣好的面容,儘管只是側臉,卻一下子讓鄔從霜的意識集中了起來!
林元晏!這不是她已經早逝的夫君嗎?!
鄔從霜曾是林府的三等丫鬟,當初為了榮華富貴,使勁手段勾引了林府那個體弱多病、柔弱無能的嫡二少爺林元晏,然後順利的成為他的通房,之後又一步一步爬到了姨娘、妾侍,最後在他死後被提升成了正妻之位。
林元晏比她死的還要早,她在三十五歲病逝,而林元晏卻是在她二十九歲的時候因為一次外出聚會得了風寒病亡的。
那個時候她披麻戴孝送他入土,又為她守節五年,在三十四歲成功從妾侍升為了正妻,卻不料不過一年就病死了。
想想真是委屈。
但現在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林元晏還活著?這裡是什麼地方?
鄔從霜幾乎是跌跌撞撞從床榻上爬下來,她站在昏黃的室內,環顧了一下四周。這不看還好,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
這裡是八素山的雙佛寺!
她第一次通過手段爬上林元晏床的地方!
「怎,怎麼可能……」她喃喃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青澀,甚至帶些細嫩。
抬起手,她看到自己那雙白皙纖細的手掌,上滿還有因為勞作而隱約可見的繭子。這是在她成為林二夫人之後再也沒有過的。
室內還有一個大水缸,她立刻俯身到水缸上方,看到了水面中那個還年輕,沒有因為深宅瑣事而煩成怨婦的自己。
她……真的重生了嗎?
鄔從霜如墜夢境,整個人恍恍惚惚。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傳來了喊聲——
「二少爺,二少爺你在那兒。」
「我瞧見二少爺往後頭的廂房去了。」
「這地上怎麼有一塊女眷的手帕?」
鄔從霜的心一下子提了上來!
她記得當初自己成為林元晏通房的手段。
林府規矩森嚴,像他們這種廚房的三等丫鬟是根本見不到處在高位上的正房少爺的,更何況是像林元晏這樣嫡少爺。鄔從霜為了能爬上林元晏的床,伺機等到了林府前往八素山雙佛寺上香的日子。
她買了迷香,把香點燃在半截蠟燭的上方,又趁林元晏因身體柔弱需要休息時故意出現,攙扶他進了這間廂房。
為了讓林府的人誤認為她和林元晏成了事,便故意在廂房門外留下自己的手絹,引眾人看到她在廂房裡和林元晏同塌而眠的這一幕。
鄔從霜記得當時林府的人看到他們躺在同一張榻上,臉上各種的顏色。
林元晏身體不太好,所以大夫人一直沒有為他選通房,但好歹也培養了兩個一直服侍在他身邊的人。卻不料最後林元晏睡了一個三等丫鬟,這讓大夫人一直覺得自己的兒子被豬給拱了。
鄔從霜一個三等丫鬟為什麼會跟隨他們上山進香,又為什麼會跟林元晏睡在一起,大夫人可不是吃素的,一查就查到了鄔從霜玩的一些手段。
那個時候鄔從霜被幾個下人捆了起來,要把她直接發賣到外面去,後來是林元晏聽說了此事,派人將她救了下來,並留在了自己院里,才算正式成為他的通房丫鬟。但也因為她玩手段的事兒,她一直被林府里的人瞧不起,這個通房的位置一直做了許多年,到很久之後才轉為妾室。
已經經歷了人生百態、生死輪迴的鄔從霜不願意再踏上這一條老路。
眼看著門外那些人已經要推門進來了,說時遲那時快她迅速抬手按在水缸邊緣,整個人翻身躲了進去。
水沒過她的頭頂,她屏住了呼吸,看著水波在頭頂泛起漣漪。
外面進來的都是林府的丫鬟小廝,他們一進屋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林元晏,哪裡顧得上擺放在角落的水缸,也沒有注意到外面濺出來的水,急忙上前攙扶起了他們的二少爺。
「二少爺?二少爺?」
「少爺怎麼樣了?」負責照顧林元晏的是府上的一等丫鬟花瓏。
花瓏只知道自己只是轉身去為林元晏取了茶水來,就發現他不見了。找了整個寺廟沒找到他,這才著急的稟報了同行的管事,管事立刻指揮人在整個廟裡搜尋。
「好像是睡過去了,先把少爺帶去車上吧。」另一個小廝忙道。
鄔從霜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她只是竭盡全力的在水下屏著呼吸,眼睛緊緊盯著頭頂上漾開的水面。
時間一寸一寸過去,她憋到幾乎要無法呼吸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從水中探出頭來。
發現外面已經沒有了聲音,才從水缸里爬出來。
外面的廂房都已經空空蕩蕩,沒有人了。
「咳咳,咳咳咳。」鄔從霜咳嗽著,她嗆了不少水,整個人虛脫一般滑坐到地上。
記憶中她第一次和林元晏在寺廟中其實是沒有成事的,當時林元晏已經昏迷,根本無法做什麼,她也只是解開了他的衣服,目的就是讓其他人誤會。而林元晏因為並未接觸過男女之事,誤以為她真的和他發生了什麼,才在後面蘇醒後派人救下了她。
撥開額前濕漉漉的發,她抬頭看到床榻上還留著一件斗篷,應是林元晏遺落的。鄔從霜現在渾身濕透,得儘快趕回林府。此去路上多是人,不能這副樣子。
如此想著便上前將斗篷拾起,披在了自己身上。
踏出雙佛寺寺門,她遠遠便看見停在寺廟門外的那一輛青色馬車,林元晏似乎已經蘇醒,倚靠在車內與簾外的林府大夫人說著話。
上一世鄔從霜是被捆回林府的,所以對這一幕並沒有印象,但她意識中記得林元晏是在府內蘇醒的,難道是記錯了嗎?
為了不被林府的人發現,她整個人蜷縮在石階右側,不敢現身。
遠處的馬車上,有一雙白皙纖細的手輕輕撩開了一半的帘子,坐在車內的人看不清面容,卻能瞧見那一頭極美的青絲。天空下著稀稀落落的綿雨,雨水從馬車的圓頂滾落下來,濺在地面上。
林大夫人擔憂的詢問車內人的情況:「元晏,你身體可還好?」
「無妨,母親。只是受了寺中的香火,覺得身子有些疲累。」車內的聲音優雅清冷。
大夫人長舒一口氣,她噙笑著斜睨了邊上的丫鬟花瓏一眼:「你若是身邊能有個貼心的人,便也不必讓我擔心了。」
這是有暗示收通房的意思。
邊上的花瓏聽了這話,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她低頭有些扭捏。
卻不料馬車裡的人冷冷淡淡道出一句:「兒子身體尚且虛弱,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大夫人嘴角動了動,本來還想說什麼,但又覺得此話也是。她原本還想著幫他收個通房,瞧他如今身子依舊如此羸弱,便先把這事放了,過了今年再說吧。
花瓏臉上的紅光褪盡,白的可憐。
馬車已經動了,大夫人回了自己的車廂,車隊開始返回山下。
林府的馬車一走,鄔從霜才從石階邊走出來。
她抬頭看向遠處的馬車,仍覺得剛才發生的事有些奇怪,林元晏不是應該在到了府里之後才蘇醒的么?怎麼會在寺外就與大夫人談話了?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嗎?
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趕回林府去。如果按照前一世的順序,她在雙佛寺被發現和林元晏共度一歡之後,很快就被大夫人身邊的僕役捆回了林府,進行查證。
當時她是與自己的好姐妹香蕊替了差事才混到了車隊里,大夫人一查,便把香蕊抓了出來,當著她的面活活打了三十杖,直打得香蕊皮開肉綻,後來香蕊因為此事傷了顏面而被婆家退了婚,鬱鬱寡歡后沒多久就生了一場大病早逝了。
香蕊在被打之前還死守著不願將她供出來,只說是自己身體不適,所以才讓她替了差事。
這一世她雖然沒有再被捆回林府,大夫人也未必會去查車隊里人員的情況,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必須趕在大夫人和林元晏之前回到林府!
趁著馬車離開沒多久,她匆匆選了另一條石階路,下了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