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前夫
八素山總共有兩條上山的路,一條是車路,一條是行路。行路由石階組成,走的是直線,速度也相對比車路快一些。
但鄔從霜渾身濕透,走路並不快。
好不容易返回城中,卻在半道上撞倒了一個青年。那青年穿著身半舊的衣衫,身形瘦弱,黑色的頭髮下有著一張清朗俊美的臉。但或許是因為他手上的葯被鄔從霜撞撒了一地,讓他的臉色看上去青得可怕。
「抱、抱歉!」鄔從霜趕著回林府,她匆匆從地上站起來,看到遍地的葯,身上又沒有帶錢賠償,便從頭上取下一根鎏金簪,遞了上去。
「我急著有事兒,先將這什物抵給你!回頭再來賠你葯錢。」
她來不及等他答覆,就趕緊鑽入人群,朝著林府方向趕去。
地上的青年站起身,握著手中那支鎏金簪,薄唇緊緊抿了起來。
趕到林府時天色已暗,因為是初春,鄔從霜渾身凍得發白,她從後門匆匆進去,迎頭就撞見了出來拉柴的柴夫李二牛。
李二牛看見鄔從霜便道:「你去哪兒了!剛才大夫人派人拿了香蕊,現在正押送到前院里呢!」
「什麼?!」
她不是已經改變劇情了嗎?並沒有撞見她和林元晏在廂房一事啊!
「大夫人怎、怎的……」
「說是今日去雙佛寺上香,二少爺暖爐里的炭火沒人替換,被丫鬟花瓏發現了,就把這事兒稟報道了大夫人那。大夫人派人一查,才曉得香蕊今日根本就沒一同上山,說她偷懶竟不做差事兒,要責打她。」
鄔從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沒想到香蕊居然還會因為此事被問責。
是的,她之所以能尋得山上的機會,就是因為頂了香蕊的差事。
林元晏身體不太好,所以車廂中常備暖爐,香蕊是林元晏院里的三等丫鬟,專門負責打掃庭院和取菜送飯,也負責備炭一事。前一世的鄔從霜為了得到接近林元晏的機會,便以想要上山去給母親祈福為由硬是和香蕊替換了差事。
但她沒想到這一世自己改變了劇情,卻讓林元晏身邊的丫鬟花瓏捅出了簍子。
花瓏原就是大夫人放在林元晏身邊,想要讓她做通房丫鬟的。前一世因為自己上了位,花瓏得不到機會,背地裡對她不知道使絆了多少次。
這一世原想著總不會再和她纏上,卻不料剛重生又撞上了她。
鄔從霜來不及換衣服,匆匆趕去搭救。
邁進大夫人的院門,門口已經站了一排婢女丫鬟,香蕊被按在院外的鵝卵石地上,邊上還擺了一條長凳。
鄔從霜心一顫,連忙快步上前:「你們這是做什麼!」
她在重生前坐上了正妻之位,所以不自覺的帶上了責問的口氣,讓那兩個按著香蕊的奴僕都怔了一下。抬起頭一看,不過是一個廚房的下等丫鬟:「大夫人下的命令,這丫鬟犯了事兒,需要被杖打10大板。」
地上的香蕊聽到聲音,拚命掙扎著抬起頭來,她看到鄔從霜出現,眼眶微熱,幾乎流出淚來。
「香蕊!」鄔從霜同樣也紅了眼睛,前一世香蕊死的早,她連探望都無法前去探望,等她後來長久的在孤寂的院中生活,總是會想到這個掏心掏肺對待她的女孩。
現如今看到她又被自己所累,她的心一下子揪起:「我去向大夫人解釋!你在這裡等我!」
說完,她立刻朝著大夫人的房中走去。
門外,大夫人身邊的丫鬟尋菡還站著,鄔從霜因為前一世與她有些接觸,上前便喊出了她的名字:「尋菡姐姐!求您幫幫我,院里的香蕊是我的好姐妹,她今日的差事兒是我頂了去的,不是她的過錯,是我沒有換二少爺暖爐里的炭火。」
門口的尋菡還在拍衣裙上的水漬,她剛端了茶水過來,聽見有人喚她,整個人一怔。
抬起頭,便看到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女跪在她的面前。那少女身上濕透了,像是落了水,臉色凍得發白,渾身瑟瑟發抖,卻強忍著跪在冰冷的地面。
她立刻伸手將她拉了起來:「怎麼回事?你先起來。」
鄔從霜卻不敢起來,她頭磕在地上砰砰響:「我母親病重,想為家裡祈福,因大夫人要上雙佛寺,便想著也一同去進香。我與香蕊情同姐妹,得知她能去雙佛寺,便央她與我調換差事兒,我頂她上了山。但在為二少爺換炭的時候,我失足墜了水塘中,所以未來得及換炭。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求尋菡姐幫幫我,讓我見一面大夫人。」
尋菡是大夫人身邊心最軟的人,看到鄔從霜這副樣子,便也起了憐憫之心:「那好,你在這裡等我,去進去稟報夫人。」
「多謝姐姐。」鄔從霜繼續跪在門外。
尋菡很快進了屋內,大約過了沒一會兒,裡頭就有人出來將她請了進去。
屋內站了幾個人,其中兩個是大夫人身邊的丫鬟,還有一個是花瓏。大夫人坐在正前方的榻上,身邊擺放著一盞薑茶。
鄔從霜進去后立刻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朝著大夫人磕下頭。
此時的大夫人尚且還年輕,頭上的依舊是青絲,不像十幾年後林元晏病逝,她一下子老了許多,兩鬢白髮。她抬起頭朝她看了過來:「你說是你頂了那丫鬟的差事兒,所以誤了暖爐里的炭火?」
「是的,大夫人。」鄔從霜跪在地上,沒有辯解。
「你是墜了水塘中,才沒有及時更換炭火的嗎?」
「是,大夫人。」
「哪個水塘?」
「雙佛寺後院,有石龜的感恩池。」
「既墜了水中,後來上來怎麼府上的人都沒發現?」
「許是離得太遠,沒有人瞧見。」
「是誰救的你?」
「我會鳧水。」
「既會鳧水,怎的不繼續把差事兒做了,那些炭呢?」
「墜了水中,無法再用了。」
一問一答,鄔從霜一直都是謙卑的低頭跪著。
大夫人倒是滿意鄔從霜的態度,她自然是要罰的,但認錯態度如此好,便想著從輕發落。
剛要開口,邊上一直未出聲的花瓏忽然插了一句:「我怎的在車隊中沒見到你,你真的隨我們上了山嗎?」
她這話是徹底質疑她了,林府有些丫鬟小廝偶爾會偷懶,又是換炭這樣的小事兒,花瓏便覺得她是故意偷懶不上山,或是想為院里那丫鬟開脫。
鄔從霜沉默了半晌,冒著得罪花瓏的風險,開口道:「我原想找同行的姐妹換身衣衫,但我趕到寺廟外時,發現車隊正準備返回山下。當時我聽到大夫人正在與二少爺說話,說是如果少爺身邊有個貼心的人……」
後面半截沒有說下去,花瓏的臉已經黑了。
通房一事府上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數,但林元晏遲遲沒有收她。
鄔從霜又道:「我想追上馬車,但馬車速度太快,我身上濕透了,走路實在艱難,便後來尋了山路下山。」
她既如此說,大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人都是因為墜了水池才無法去換炭的。但因為私自頂差這事兒,還是得罰一罰:「既如此,外頭那丫鬟就放了,但你們二人都要罰俸一個月,所有的差事都要按部就班,不可再換。」
「多謝大夫人。」鄔從霜重重磕了一頭,她這回才直起了身。
大夫人瞧見了她的臉,雖然依舊低首垂眉,卻眉眼如畫,姣花照水,倒是一副好相貌。而且之前她進來時明明急著救人,面上卻不見分毫惶惶不安,只安靜的跪著,倒有幾分嫻靜溫婉。這樣的丫鬟,居然是在廚房裡做事的?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姓鄔,名為從霜。」
鄔從霜並不是府上的家養奴,她是因為家境貧寒才被送進府里的,因為做的是低等差事,不在夫人少爺跟前,也便沒有改名。
「你倒是有情有義,趕緊下去換衣裳吧。」大夫人想到她從山上下來凍了一路,倒也可憐。
鄔從霜正準備站起來,卻聽見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母親。」
只聽見帘子被掀開的聲音,一道身影從身後的門內走進來。
鄔從霜倏地扭頭,看到了出現在身後的人……是林元晏。
簾下,林元晏負手立於身後,身後的門微開,初春盈綠在陽光下折出淡淡光輝,勾勒出他一身素色錦袍下的頎長身軀。或許是因為才沐浴過不久,他的頭髮有些微濕,只簡單束在簪后,如玉的分外柔和,眼眸泛著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鄔從霜。
這一眼,看得鄔從霜渾身一顫,她連忙轉回頭重新垂下。
怎麼回事……這一世按道理林元晏應該不認得她才對……她記得在雙佛寺里,他是先被迷香迷倒之後,自己才把他扛上榻的吧……
應,應該是沒看見才是……
她有些緊張,整個人都繃住了。
屋內的燭光將林元晏清雋的臉照得格外溫柔,他從進來之後就一直將目光停留在鄔從霜身上。榻上的大夫人正高興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進來請安,卻瞧見他的目光盯著跪在地上的那個丫鬟,微微有些詫異。
「元晏,你怎的來了,天寒地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