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蔡採石大驚,旁邊的林森卻完全沒聽清楚,他的吸引力都在孫家丫頭珠兒的身上,不止眼睛盯著看,雙腳也跟看見花兒的蜜蜂似的不由自主開始往那邊挪動。
還好院內那一伙人正自忙著商議該如何去認屍,並沒有人留心他,眼見林森快挪到門口,屋內的丫鬟珠兒也發現了他,她有一雙頗為水靈不安分的眼睛,猛地跟林森的對上,先是一驚,看清他身著太學生的服色才定了神。
對著林森略笑了笑,丫鬟扭身向內。
林森大喜,瞟了眼大家都沒留心他,便邁前一步站在門口向內看去,卻見那丫鬟手裡拿著個雞毛撣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桌子上撣灰,行動之間還時不時地溜著眼珠,向著門口瞟一眼。
這要不是外頭還有一幫男人,林森只怕要登堂入室了,如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美人在身邊兒不能動,他心裡掂量著要搭訕幾句,便故意道:「你是原先服侍朱夫人的嗎?」
「是啊。」丫鬟回答。
林森笑道:「姐姐這樣的姿色實在是委屈了,我看你當個夫人都是綽綽有餘。」
丫鬟珠兒的手一停,左手抬起撫著那隻玉鐲子,並沒答話。
正在這時,院中的人總算看見了林森,陳主簿身邊的主事先叫道:「誒?你哪裡來的?」
林森嚇了一跳,趕忙轉身站直了,他的反應也還算快:「啊,學生是、是因為看見孫大人這裡有事,所以過來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忙的。」
「胡鬧,你這會兒不是該在上課的嗎?」主事看了看天,確定這會兒不是放學的時候。
日影高照,蟬聲躁響,天上流火加地氣蒸騰讓每個人臉上都有些汗意,主事等不停地擦汗,而朱員外因為長得胖,臉上的汗跟淚交織在一起,一個小廝扶著他,給他擦汗打扇子。
孫胥長看林森站在門口,目光卻又向著門內瞟了眼,並不見丫鬟的身影,她早躲到裡頭去了。孫胥長臉上隱隱約約透出些許警惕,板著臉說:「這位學生,此處沒有什麼可幫手的,你還是請回去吧。」
林森呵呵地應酬著,目光在院門口轉了好好幾圈,卻沒看見蔡採石跟郝無奇,他以為兩個人是覺著此處無趣而先走了,可又覺著不太可能。
正在猶豫,忽然間就聽到有個聲音道:「孫大人向來勞苦功高的,我們當學生的的確沒什麼能幫手的,只是天熱的很,這後院兒的井水倒是頗為涼爽,我們就打了些來請孫大人跟各位老師們喝點井水,解解暑熱也好。」
說話間,就見郝無奇跟蔡採石走了出來,郝無奇手中拿著個葫蘆剖開晒乾的水瓢,蔡採石手中卻提著一個水桶,裡頭盛著小半桶冰涼徹骨的井水,走到跟前兒放下。
孫胥長的目光不知要放在哪裡,先是郝無奇身上,水瓢,繼而蔡採石,水桶、以及那桶內的水,他的眼睛有些獃滯,臉色有些發白,但還儘力隱忍著。
郝無奇道:「這裡的丫鬟姐姐呢?請取幾個碗出來吧,我嘗過了,這水實在是甘甜。」
屋內的丫鬟珠兒終於低著頭走了出來,臉色卻有些怪的,郝無奇道:「勞煩姐姐了。」
珠兒瞥了眼那一桶水,終於挪步去了。
陳主簿跟兩個主事見憑空又多了兩個學生,本要呵斥,可是聽了郝無奇的話,卻覺著這學生倒也是一團好心,不該就不近人情。
他們雖然不太想喝水,但那兩個衙差因為一路來報信,又等到此刻,早就心火上升了,又見個相貌秀麗言語溫和的太學生親自來送水,早按捺不住,便道:「不用碗,用水瓢就行!」
兩個人搶先上去,就用水瓢舀了水,痛痛快快喝了幾口,其他的陳主簿跟主事見狀不免也跟著口渴,就算不想喝也得喝幾口,連朱員外的小廝都要了個碗盛了些水餵給朱員外,免得主人中暑,什麼也辦不了了。
在場的人紛紛喝水,只有孫胥長雙唇緊閉,丫鬟珠兒的臉色也很不好,她咬著手像是忍著什麼似的要退回屋內。
卻是郝無奇端著一碗水走過來:「孫大人,您還沒喝呢,請。」
孫胥長臉色一變,推辭說:「我、我並不渴。」
珠兒捂住了自己的嘴。
「客人都喝了,哪裡有主人不喝的道理?」郝無奇望著他,原本平和無辜的雙眸里透出了一點光,「您要不喝,叫我們都不好意思了。」
陳主簿也道:「孫胥長喝口吧,大熱天兒的,等會兒還要去認屍呢,別熱壞了是正經。」
孫胥長的手攥緊,有些發抖,慢慢把碗接了過來,這碗不大,他捏在手中卻彷彿極為沉重,他的身體跟四肢都表現出抗拒,但是又不願意在眾人面前流露這種抗拒,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那隻碗送到唇邊,正要假裝碰一碰,目光垂落,忽然看到水碗里竟有一綹頭髮!
孫胥長大驚,手一抖,遠遠地把那碗扔了開去!
這舉動大為出乎眾人的意料,卻是與此同時,孫家的丫鬟珠兒尖聲叫道:「你走開我不喝!」
原來是林森因為看到眾人都喝水,他就獻殷勤,也舀了一碗送給珠兒去,本是要跟丫鬟多說幾句話,誰知珠兒像是見了鬼似。
主僕兩人都是如此反常,讓院子里的眾人面面相覷,陳主簿詫異地問:「怎麼了?」
郝無奇道:「學生剛才看到孫大人這碗里這水裡怎麼有頭髮?想必是珠兒姑娘剛才不小心把自己的頭髮掉到裡頭去的。」
珠兒慘叫了聲,向後退,卻碰在門檻上,整個人跌倒在地。
林森吃了一驚,為了緩解尷尬他美滋滋地喝了口水,解釋說:「這水裡也沒毒啊,幾根頭髮罷了有什麼要緊……」
珠兒直勾勾地看著他,終於一轉身吐了起來。
大家都開始覺著不對了,靜寂的小院氣氛變得怪異。
靜默中,牆頭上的花貓又低啞地連叫了幾聲,張嘴露出尖齒的樣子,倒像是在笑。
郝無奇俯身把地上的碗拿起來,打量著,有些不解似的自言自語:「或者,這頭髮不是珠兒姑娘的?是別的什麼人的?這水是從井內打上來的,難道頭髮掉在井內?還是人掉在井內?」
珠兒渾身發抖,孫胥長臉上透出驚慌的表情,卻忙道:「胡說!你、你還不住嘴?」
但是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了,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朱員外:「人掉在、井內?你……」他的臉白的像是紙一樣,盯著孫胥長:「你怕喝水、你為什麼……不喝井水?」
兩個衙差也反應過來,但他們只是懷疑,還是不敢確信的:「後院兒有井?去看看唄?」
孫胥長道:「不……沒什麼可看的!」
他倉皇失措的態度越發引了眾人的疑心,一伙人蜂擁進了後院。
這院子不大,後窗下有一棵不太高的棗樹,靠西有一口井,牆根處橫著一塊長條青石,看大小,應該是原來蓋井的。
衙差們俯身打量,井水幽深如一隻黑綠的眼睛,看的人心裡發毛。
他們鼓足勇氣,找了一根長竹竿,往下捅了捅……幾次,手上傳來的有些綿軟的觸感,讓他們的臉上也漸漸地沒了血色。
最後用了個爪鉤扔下去,試了幾次終於勾到了一樣東西,只是很沉,兩個衙差居然都拉不動,朱員外親自上陣,跟他的僕人一起,潑剌一聲,那東西終於冒出了水面!
朱夫人的腰間拴著一個鐵塊,陳主簿認出是學生們上武課練習臂力的時候要用的鐵墩。她的脖子上是大片的青紫,幾乎給人拗斷了。
屍首浮出水面,孫胥長也終於交代了殺妻的過程。原來他起初雖是入贅,但後來進了國子監得了這個差事,便總是覺著夫人配不上自己,每每爭執。
丫鬟珠兒有些姿色的,兩人勾搭在一塊兒,夫人發現姦情不依不饒,想要向國子監舉報。
孫胥長見自己的前途毀於一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何況他早就想休掉朱夫人另娶,只是礙於名聲所以還沒付諸行動。
他殺了朱夫人,把屍首墜上鐵墩扔進井內,卻叫丫鬟珠兒假裝跟夫人回娘家的,故意用了這聲東擊西的計策,讓人以為夫人在外頭失蹤了的。
加上他素日給人的印象極為的忠厚老實,而聽說了朱夫人一些潑辣的流言,所以竟無人懷疑不說,反而有不少人同情。
沒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陳主簿跟林森等正摳喉嚨要吐,蔡採石拉住他:「別吐了,那水不是井裡打上來的。」
「什麼?」
蔡採石道:「是無奇叫我在後廚里偷弄出來的,只假裝是井水。」
眾人呆若木雞,林森驚魂初定又暗自慶幸地:「哦哦!原來如此,無奇是為了詐孫胥長!」
差役們上前,把孫胥長跟珠兒綁住要帶走。孫胥長臨走看向郝無奇:「你是怎麼發現屍首在井裡的?本來……」他覺著本來是天衣無縫的,所有人都給他瞞住了,怎麼這個太學生才一露面就窺破玄機了呢。
郝無奇看著這殘忍姦猾的男子,在他們才到,聽主簿說護城河屍首的時候,朱員外的反應最為直觀,他傷心地大叫起來,但是孫胥長在第一時間露出個疑惑的表情,然後才是偽裝的驚愕感傷。
珠兒是個粗使的丫鬟,手上卻戴著個玉鐲,這種鐲子稍微磕碰便會粉碎,所以這是她新近戴上的,看鐲子的質地,也並不是丫鬟該有的東西,多半屬於朱夫人,而這自然需要孫胥長的縱容。
郝無奇知道那浮屍不是朱夫人,便猜這屍首一定在院子里,她去了後院只一看就知道了。
後院只有一口井,本來看不到什麼的,但她發現靠牆的那塊大青石給人挪動過,旁邊露出一塊沒給日晒過的痕迹,顯然是有人曾經想搬動這大青石……最終卻沒有挪。
孫胥長苦笑道:「我扔了屍首后本來想用青石蓋住井,可又一想這樣做豈不是欲蓋彌彰,更叫人懷疑,所以才又放下了,沒想到……」
只那麼一點痕迹,就給人察覺了。
郝無奇當然也是猜到了孫胥長的心理。
為了讓他暴露出來,所以才故意叫蔡採石假裝弄了些井水叫眾人喝,那些不知情的人當然紛紛地喝個痛快,可是孫胥長跟珠兒因為知道那井水裡泡著屍首,如何肯喝。
但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
「喵,喵……」牆頭上的貓兒探頭,看著地上的屍首。
郝無奇看著那隻貓:「這隻貓是夫人最喜歡的,就算她吵架要回娘家,也不會把這貓扔在這裡。」
朱員外聽到這裡老淚縱橫:「是啊,之前我女兒回去,都是帶著這隻貓的,說它在家裡沒有人喂,還說女婿不喜歡它,常常打它……」
蔡採石一路給郝無奇指使,又如痴如醉地聽了這半晌總算反應過來:「這貓受了傷,敢情是他打的?」
孫胥長慘笑道:「我殺她之後,這貓時不時地就去井邊上蹲著,我怕給人瞧出來,就想打死它,沒想到它傷的這樣還是沒有逃走。」
郝無奇冷笑:「雖然是貓,卻比有些所謂的『人』更有人味兒。」
貓兒聽到這裡,又昂著頭叫了幾聲。
衙差們推搡著孫胥長跟珠兒去了,朱員外對著女兒屍首哭的死去活來,那貓從牆頭上跳下,一瘸一拐地走到朱員外身邊,輕輕地歪頭蹭了蹭他,彷彿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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