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陳主簿等正跟聞訊而來的太學內眾人討論此事。
郝無奇他們趁著無人留意悄悄地往外走,走到門口,正好聽見一個執事感慨:「這孫胥長平日里看著甚是忠厚老實,不像是干出殺妻這種事的人啊。」
其他人隨聲附和:「是啊是啊很不像。」
如果一個男人沒有什麼本事跟用處,而且也不算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那麼別人在提起他的時候,往往便會說:「這是個老實人。」
畢竟他渾身上下已經沒別的優點了,要說也無從談起,最終只能用這個看似閃光實則蒼白無力的詞兒來形容。
可還有另一種比這種無用的老實更可恨的,就是如孫胥長一般的「假老實」,看似忠厚實則奸惡。
而能跟這種「假老實」一比令人生厭之高下程度的,恐怕只有偽君子了。
郝無奇好為人師而大言不慚地跟蔡採石傳授關於「老實人」的精闢見解,引得蔡採石頻頻點頭表示心悅誠服。
只有林森還在回味孫家丫頭:「可惜了那個小丫頭,長得還不錯。」
蔡採石很不敢苟同:「那種有毒的野花你也惦記著?不怕她跟姦夫一起把你推到井裡?」
林森卻正色說:「你大錯特錯,我是只想當奸/夫的,姦夫總可以吧?」
蔡採石為他的厚顏無恥而震驚。
郝無奇卻點點頭:「我們五木先生志向遠大啊。」
忽聽到鐺鐺的響聲,原來是下課了,前方琴房的門大開,譚先生昂首拂袖地走了出來,背後跟著抱琴的琴童。
郝無奇林森反應迅速,急忙閃身貼在院子外的牆上做壁虎狀,蔡採石反應慢些,給林森一把拽了過去,微胖突出地貼在兩人之間。
譚先生走路向來是目不斜視的,這次也是同樣,他如一陣清風似的出了門,施施然往前飄去。
在譚先生去后,後面一幫學生才跟著蜂擁而出,林森見機行事地跳出來,拉住兩個詢問譚先生是否問起他們之類,幾個學生一概搖頭,說先生已經忘的死死的,半個字也沒提過。
蔡採石感覺就像是走到鬼門關又給一把拉回來似的,喜滋滋地回頭對郝無奇道:「果然聽你的沒錯兒。」
這會兒一夥一夥的太學生多半都是往飯堂去的,林森攛掇:「咱們去前街吃鴨油燒餅,那是一絕,再每人一碗鴨血酸湯麵怎麼樣?」
蔡採石沒有意見,只看郝無奇怎麼說,郝無奇想了想:「也行,還想吃點酸裡帶甜的。」
林森立刻又提議:「到紫金齋買糖蜜酥皮燒餅,再到旁邊的一錦堂買蜜餞青梅、李子。」
郝無奇含著口水連連點頭,大家一拍即合,出了太學往前街走去。
國子監里人才迭出,真正的高人逸士和有才學的人也為數不少,而才幹出色之人多半性格怪癖,不受拘束,而且也要時不時地出出入入跟良師益友切磋、研習學業之類。
再加上能進太學的多半都是官宦或者巨富之後,權勢熏天,綜上種種緣故,國子監的管理規矩並不很嚴格,太學生們可以自由出入。
三個人大搖大擺地出了門來到南街,先買了郝無奇要的蜜餞青梅跟蜜餞李子,都用小油紙包裹著,她就放在自己腰間的荷包里。
林森之前嘗了一顆青梅,咂去外頭那點蜜糖,裡頭就泛出酸來,他實在消受不了,趕緊又去買了糖蜜酥皮燒餅,又去吃鴨血酸湯麵。
正當中午時候,飯店裡人滿為患,林森只在外頭棚子底下搶了一張桌子,三個人湊合著坐下,林森便說:「我要了八個燒餅三碗酸湯,夠吃的吧?不夠再要。」
「吃不了!」蔡採石忙又問花了多少錢。
林森說:「我請你們吃,管這個做什麼?你只要把那本書給我看就行了。」
郝無奇問:「你這麼大手大腳,家裡給你的零花錢還夠用?」
「怕什麼?」林森笑說:「沒有了的話還可以記賬嘛。」
蔡採石倒也明白他是存不住錢的性子:「恐怕你一有了幾個錢就手心發癢。」
天氣太熱,郝無奇只蘸著湯吃了一個餅子,這餅子外頭滿是芝麻,裡頭裹著鴨油蔥花等,香酥可口,只是有些太香膩了,叫她無福消受。
酸湯也只吃了一半,不知是不是她嘴尖的緣故,總覺著有一點怪味,不過鴨血本來就有鴨腥氣的,卻也不以為意。
無奇只說吃飽了,站起來消消食,自己走到店內去了。
蔡採石扭頭看了眼,也想跟著站起來,他猜到無奇是去付錢的,本來也想搶著去。
不過自己一起來,林森只怕就吃不好了,於是咳嗽了聲:「這餅子剩下怪可惜的。」
林森滿身心投入地嚼著餅,芝麻在齒間發出咯吱咯吱的油響,他含糊不清地說:「哪裡就剩下了?」
於是竟把無奇的燒餅跟酸湯端過去,呼哩嘩啦地發出震天響,頃刻功夫全都吃了。
他吃的滿頭的汗,痛快淋漓,卻把旁邊的蔡採石襯托的跟女子一般斯文。
裡頭無奇付了錢走出來,看林森埋頭苦吃,正要取笑兩句,忽然眼前一花。
她以為是自己一時不適,忙搖搖頭,誰知雙腿竟也跟著一軟。
模模糊糊中,面前的蔡採石跟林森兩人的動作也逐漸停了,郝無奇知道不對,但呼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就在將倒下的時候,有個人悄無聲息靠近,將她一扶,半扶半抱地攜裹著去了。
等到鋪子里小二得了空出來收拾桌子,早不見了三人的蹤跡,還以為他們三個已經回國子監了。
耳畔傳來狎昵的聲響。
郝無奇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是趴在一張紅木圓桌上,旁邊坐著的是蔡採石,正抬著胖手揉著眼睛。
無奇在蔡採石的臉上看到了跟自己一樣的愕然詫異——這是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他們看見林森坐在桌子對面,他正給兩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圍著,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
林森見兩人醒了,興奮地宣布:「這、這是青樓啊!咱們怎麼來這兒了?無奇,總不是你的鬼主意吧?帶我們來開開眼界吧?」
他簡直像是蜜蜂一頭撞進了蜂蜜罐子里,被那些甜蜜跟香薰的醉陶陶的,樂不可支。
蔡採石扭頭四顧,他們所在的是一樓,地上鋪著紅色的地毯,鼻端是濃烈的脂粉香氣,鄰桌上的女子坐在一個男人的懷中,笑聲過於輕浮而誇張。
圍著林森那兩人更是袒胸露乳,媚眼四散。
郝無奇自忖沒有本事帶林森跟蔡採石來這種地方,她只記得他們是在食鋪外頭不知怎麼就暈厥的。
蔡採石第一時間靠到她身邊,忐忑地問:「這、這是怎麼了?」
正在這時候,忽然聽見一聲尖利的哭泣。
很快地從門外走進幾個人,兩個五短身材的男子拉著個嬌弱的女孩兒快步而入,走到樓梯口便把女孩子狠狠地摜在地上,罵說:「賤丫頭,你家裡欠了二十兩銀子才把你抵過來賣身還債的,鬼哭什麼?還不好好的就等著挨鞭子吧!」
那女孩兒生得瘦弱,身著粗布衣裳,通身上下也沒什麼裝飾打扮,簡直像是個小叫花子。
但她一抬頭,卻顯出很花容月貌的臉,簡直跟這身破舊衣裳非常不相襯,像是一朵嬌嫩美麗的花兒用一塊破布包住了似的。
她哭的梨花帶雨:「我不要接客,求求你們放我回去吧。」
這時侯鴇母走了出來,她的臉上不知塗了多少層粉,由此顯得嘴唇紅的跟才吐了血似的鮮艷,她的大紅唇抖了抖,尖聲叫:「在這兒鬼叫什麼!打兩鞭子就老實了!還不給我拉回去好好地調//教?」
女孩子像是柔弱的小兔子一樣發抖,她好像知道自己逃不了的,目光倉皇地閃爍尋找救星,忽然她看見了桌邊的無奇,當下撲過來拉住無奇的手臂:「公子、公子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郝無奇正在看著這一幕,還沒反應,給女孩子拉住胳膊,她低頭,正對上一雙可憐的淚汪汪的大眼睛。
帶女孩子進來的男人吼道:「臭娘們……」不由分說地過來就要拉人,然而手才探出,就跟人打開了:「幹什麼!」
動手的是林森。
對於女孩子,尤其是有點姿色的女孩兒,林森的心總是格外的活泛也格外柔軟,如今見這麼一個可憐可愛長的又很美的女孩兒給如此欺壓,哪裡還管這是什麼地方。
「這位客官,別多管閑事!」龜公豎著眼睛:「我們樓里自個兒調、、教人呢。」
蔡採石也有些同情那女孩子,於是當仁不讓地站在林森一邊:「豈有此理,你們、你們這可是逼良為娼!這是天子腳下,你們就敢這樣,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老鴇呆了呆,有點局促不安而乾巴巴地說:「好、好一張利嘴,給我教訓他們!」
龜公得令立刻跳上前,一拳打向林森。
林森腳踏馬步,張手架住。
在林森看來,一個青樓的龜公,多半只會幾招粗實的功夫,沒什麼大不了,自己三五下就可以把對方打趴。
誰知才一動手,頓時覺察不對,對方的拳頭很硬而且內力很足,林森剛才那一招幾乎沒頂住差點給他打飛出去。
那龜公見狀冷笑說:「還以為招子多硬,原來不過如此。就這樣還敢……」
林森臉上漲紅:「你!」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給人擒住了手腕,反手一剪竟將他壓在了桌上。
林森只覺著手臂劇痛,骨骼都發出不堪忍受的咯吱聲,好像隨時都會給扭斷了。
蔡採石見林森落於下風本來要助拳的,可才走兩步,就給另一個黑衣漢子攔住,望著對方不懷好意的眼神他立刻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
那擒住林森的龜公冷笑著:「就憑你們也敢張狂?」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輕蔑地看向了身前的郝無奇。
林森忍著痛:「你爺爺我……」
沒叫完就又給狠狠一壓,反而成了一聲慘叫。
那小兔子一般的女孩兒瑟瑟發抖站在無奇身邊,像是隨時都會暈過去。
無奇的眼神卻異常的平靜,唇邊似乎還有一點無奈的苦笑:「有話好好說嘛,何必喊打喊殺?」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隨手拿起桌上一個盛著酒果的碟子,似乎想要選一樣東西放進嘴裡。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把碟子往桌邊沿用力一磕,裡頭的葡萄乾、松子穰,核桃片頓時四散飛開,而碟子也「鏗」地一聲給砸碎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把這一幕看的很清楚,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麼她要砸了碟子。
當有的人的目光還在那些四散的點心果子上流連的時候,無奇抬手揮臂,她手中握著那塊碎瓷碟子沒鬆開,裂開的碟子鋒利的邊刃往後,竟抵在了身邊那小兔般的女孩兒頸間。
女孩子就像是在場所有人一樣完全地沒有防備,感覺冰涼而鋒利的東西抵過來,竟不由自主地抬了抬下頜,於是那刃片就不偏不倚地壓在了她的脖子上。
鴉雀無聲。
不管是蔡採石,林森,還是龜公,鴇母……以及其他的酒客女子。
都呆住了。
良久,是那兔兒般的女孩兒顫聲帶哭腔地:「公、公子您這是做什麼?」
郝無奇挑唇,悠悠然地看向龜公:「放開他。」
壓著林森的龜公也愣住了,他的目光有那麼一瞬的驚怔而亂晃,但很快鎮定下來:「你……你這是在幹什麼?你還能用這臭娘們威脅咱們?笑話!」
郝無奇道:「我當然能。」
女孩子又驚又怕地哭叫:「公子饒命,我、我可沒得罪您。」
蔡採石也懵了,但他向來相信郝無奇,因此竟沒說話。
林森已經有些疼暈了,但他也不想讓郝無奇分心,所以咬牙忍著沒出聲。
「你們根本是一夥兒的吧,」郝無奇淡淡地:「姑娘,別裝了。」
本來像是小兔般純真無辜的女孩子聽了這話,眼神一窒,她身不由己地咽了口唾沫,卻感覺那唾沫緊貼著瓷刃的邊沿滑落,隱隱地還有點刺痛。
「您、你在說什麼我不懂。」她顫聲說,看著還是那麼可憐。
連蔡採石都忍不住要替她求饒了。
郝無奇看著林森流著汗臉色紫漲,目光迎著龜公的眼神,手上稍微用力。
女孩兒慘叫了聲,血順著她的脖子流了出來。
郝無奇平靜地看著龜公:「這裡是她的頸間大脈,再一次,就不止這麼點兒了。」
龜公的臉色有點不太好,他的目光里透出些慌亂,手上不禁一松。
林森察覺這點鬆懈,拼盡全力一掙,竟從他手底掙脫出來。
龜公往前一步,又悻悻地住腳。
而在郝無奇手中的女孩兒,看到這幕,已經知道自己是失敗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
她臉上的可憐,凄慘,驚慌委屈等神色像是風乾了的泥胎表面那層脆皮,紛紛落了一地,露出了很冷靜無情的內里。
她竟歡快地笑了聲:「你這個小公子,臉兒生的嫩,心卻這樣的冷硬。你真的忍心殺了我嗎?」
原先的小白兔不見了,此刻她雖然還穿著粗布衣裳,但一顰一笑里卻透出了狐狸精似的妖艷撩人。
郝無奇瞥她一眼,手鬆開。
沾血的瓷片落地。
狐狸精雙眼微睜。
她不懂郝無奇是怎麼看破她的身份的,現在更加疑惑了,她也不明白無奇為何輕易放了自己,但當她發現無奇的目光所至的時候,她臉上殘存的一點媚笑也在瞬間消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明顯的驚疑跟駭然。
無奇微微昂首看向二樓東南角的某個房間:「我們三個只是國子監的太學生,自問從沒得罪過誰,不知尊駕何人,安排這一出又是什麼意圖?」
如果說先前是鴉雀無聲,那現在簡直一團死寂。
二樓的門緩緩打開的時候,除了郝無奇,蔡採石跟林森,其他在場的人都臉色恐懼而默默地跪了下去,就像是天王老子要駕到一樣。
這陣仗驚到了他們三個,連郝無奇都不安起來,她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要跟著跪下去,還是趕緊拉著蔡採石跟林森奪路而逃。
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欄杆旁邊,垂眸向下打量,他的目光是無形的,但所到之處卻有畫地為牢、讓人無處可逃的效用。
如今這無形的目光便籠罩在無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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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平平無奇,平平……好,以後叫你平平!
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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