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其實,二樓上這人的出現,把郝無奇著實地嚇了一跳。

「我……」她抬手捂住胸口,下意識地要往蔡採石身後躲,兩個不太文雅的辭彙差點脫口而出。

蔡採石相應地向著郝無奇靠過來。

林森作為三個之中唯一會拳腳的,忍著手臂的劇痛身殘志堅地擋在了兩人跟前,他色厲內荏地:「你、你是什麼……人?」

本來林森想問「你是什麼人」,但是看著對方的臉,他問到「什麼」二字的時候,就因為中氣不足而停頓下來,最後的一個「人」偏偏帶著問號。

斷句的巧奪天工,加最後那個字的畫龍點睛,讓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變成了兩句,分別是:

——「你是什麼?」

——「人?」

言外之意自然是懷疑來者不是人。

地上跪著的眾位,臉色已經可以用駭然來形容了,他們知道只憑林森這一句話,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其實倒不怪郝無奇他們吃驚,原來這二樓上的仁兄,臉上戴著個極為古怪的面具,妖魅怪異,細看像是個詭異的狐狸半臉。

樓上的仁兄發出了輕輕地一聲笑,面具后的雙眼幽幽地轉了轉,終於定在無奇的身上。

他輕聲地問:「你說,你是怎麼發現他們的破綻的?教教他們,讓這些平日里耀武揚威的知道天外有天,後生可畏。」

郝無奇看著那古怪的狐狸面具。

雖然這是天子腳下,他們三個又是太學生,且都是官員之後,未必有人敢輕舉妄動,但正因為是天子腳下,卧虎藏龍,要是運氣差點兒遇到真的龍虎,給一口吞掉渣也不剩,不是不可能發生的。

幸而她心裡有數,對方既然勢力非凡,能把他們三個從鬧事悄無聲息擄來此處,那自然是說要殺他們易如反掌。

假如真的要殺了他們,何必費這周章,早在迷暈他們的時候乾淨利落處置了就是。

只是因為看出那「龜公」口吻不善,雖然不至於要他們性命,但林森的手臂眼見要給拗斷,因此無奇才逼得出手。

無奇之所以放了那女孩兒,一是篤定這些人不是為取他們性命來的。

另外一個原因,卻是她發現了真正的幕後主使。

郝無奇吁了口氣,轉頭看向地上的龜奴:「這位兄弟的扮相雖無可挑剔,但青樓的龜奴穿一雙武官的黑紗長靴,是不是太過招搖了?」

那「龜公」輕微一顫,手握住了袍底的靴角,羞愧之極。

他本來以為長袍遮蔽,無人會發現,何況尋常一般人哪裡會注意到這個。

郝無奇又看向那女孩子,卻發現那雙烏黑的亮眼睛正也盯著自己。

她像是自信她沒有破綻,事實的確如此,這女子的演技極高明,且從頭到腳也都換的很徹底,不信還有什麼不對。

無奇向著她一笑:「你要是不到我跟前,我的確是找不出破綻。」

她的眼睛睜大了些,卻不敢貿然發問。

無奇道:「貧苦人家的女孩子,總是要沒日沒夜幹些粗活的,手總要粗糙的,有的甚至會生出繭子,而姑娘的手雖然沾了些泥灰,細看卻是極嬌嫩的,對了……你的指甲是特意修過了對吧?怕給人看出來,這點很好,但是你修剪的太仔細太過精緻了。」

小狐狸的臉上慢慢地發紅,她咬了咬唇,她畢竟是個女孩兒,狠心剪斷了養的很好的長指甲已經是細心到極致,但也不忍心把指甲弄的粗糙。

無奇笑道:「還有一點。」

「什麼?」她忍不住問。

無奇看看她故意弄的亂蓬蓬的頭髮:「你用的是什麼頭油?」

小狐狸先是瞪大雙眼,繼而滿臉通紅:「你居然……」

蔡採石聽得入神:「什麼意思?」

無奇道:「你們沒聞見?她的頭上分外的香,這好像是……」

她抬頭想了想,無意中卻對上二樓的狐狸面具,急忙把目光轉開:「像是金粉齋新出的芙蓉蘭香,我說的可對?」

汗水從小狐狸通紅的臉頰上滾落,她著實無地自容,恨不得在地上挖出一個洞然後逃之夭夭。

無奇笑道:「那種頭油可是很貴的,如果能用的起那個,又怎會被賣到這裡來?所以你必然不是什麼窮苦人家要賣的女孩兒。」

無人敢接她的話。

「好的很,」除了二樓的那位,他饒有趣味地問:「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這個嘛,起初是因這位……」無奇回頭看向那趴在地上幾乎暈厥的老鴇。

「你說,她也是假的。」狐狸面目的聲音里有點譏誚。

「不,她反而是真的。」無奇不慌不忙地說。

「哦?」略感意外的語氣。

「正因為她是真的,演的才不那麼得心應手,我看得出她在害怕。」

當時老鴇出來的時候,雖然配合著演戲,但時不時會不自然地看向二樓,倒像是在懼怕什麼。

無奇看著瑟瑟發抖的老鴇:「她並不是故意的,但是人下意識的反應最為真實,甚至……在沒意識到之時已經做出了反應,這是無法掩飾的。」

而讓無奇確信的是,就在她制住了小狐狸的時候,小狐狸第一時間竟不是害怕,而是抬眸也往二樓看了一眼,那是怕,也是想得到主人的指示。

假扮龜奴的人被逼放了林森后,雖然不曾回頭打量,但也流露出不自在的忐忑感,眼珠往後瞟了瞟。

郝無奇當然明白那背後指使之人,一定在二樓的房間中。

且以這些人本能中流露出的對那人的莫大的恐畏之意,縱然是挾持了小狐狸也絕不足以要挾那人,反而失了主動,因此無奇才撒了手。

無奇說完后,看向那狐狸面具,很客氣恭敬地說:「尊駕費心費力演這場戲,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要只是好玩兒,那現在可否容我們告退?」

狐狸面具抬手,在他的狐狸腦門上輕輕地叩了兩下:「好好地排練了這場戲,卻給人不費吹灰之力的戳穿,臉都丟盡了,不殺人滅口怎麼行?」

郝無奇語塞。

林森的膽氣到底壯些:「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知道。」狐狸面具淡淡的。

林森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卻在剎那間郝無奇衝上前一把握住林森的手腕,站在了他身邊:「尊駕且慢。」

她的反應很快,因為她發現狐狸面具說「沒必要知道」的時候,地上假扮龜奴的黑衣人已經站了起來,這顯然是要動手。

狐狸面具微微歪頭:「嗯?」

無奇看見黑衣人站在原地沒動,稍稍鬆了口氣,陪笑道:「我們實在不是故意得罪,也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今日的事情……我們對天發誓,也絕不會對任何人說起的。」

狐狸面具頓了頓,才發出似笑非笑的聲響:「果然聰明的很,怎麼,怕他真的死在這裡?」

林森本是不怕的,卻發覺郝無奇握著他的手在悄悄地發抖。

蔡採石這會兒也走上來,認真地打躬作揖:「這位大人,學生蔡採石,家父是禮部蔡侍郎,學生以蔡家的名義擔保,我們的確是無意的,還請您高抬貴手。」

蔡採石看郝無奇那麼緊張,便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不惜把蔡家跟父親抬出來,只求先行脫困。

狐狸面具似乎有點動容:「哦……蔡流風的弟弟啊,蔡流風那個人有些假正經的可厭,你卻比你哥哥懂事。」

蔡採石詫異:「您、您認識家兄?」

問出這句忽然後悔,既然對方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自己問這句豈不是多餘。

但是,他的家兄蔡流風是翰林學士,因才學過人,很得皇帝喜歡,朝中一概以「蔡學士」稱呼,這人居然如此自然地直呼其名,而且口出貶斥之語。

很修長卻暗透著力度的手指在欄杆上無聲地敲擊了數下,狐狸面具似乎笑了聲:「好啊,看在你們兩個的面上,他的腦袋暫時留下了。就等回來再說吧。」

「回來?」蔡採石越發不解:「這是、是何意呢?」

狐狸面具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去。

他像是要回房,走了一步,忽然大袖揚起!

一樣東西從二樓上飛落,林森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接住,拿在手中卻嚇了一跳,原來竟是先前戴在那人臉上的狐狸面具。

郝無奇卻沒有看那面具,只是仰頭看著二樓空空如也的欄杆,剛才那男子揭下面具的時候似留側臉驚鴻一瞥,她只看見一角微挑的唇,斜飛入鬢的眉眼,她似乎瞧見他星眸里閃閃爍爍的一點光!流光溢彩,甚是炫目。

雖然只是電光火石間的一瞥,但那種清雋殊麗已經叫人心弦扣動不能自勝。

正在怔忪,一隻手無聲無息地在她後頸摁落,她聞到芙蓉蘭香的甜香。

她還掙扎著不想昏倒,渙散的目光中,隱約有火光四起,似乎還有人叫:「王……饒命!」

卻又是慘叫聲取而代之。

無奇的心跟著往下沉:難道真的要死在這兒?那可著實太冤枉了。

不知過了多久,無奇給人搖醒了。

搖醒了她的是蔡採石。

她猛然坐起,摸摸脖子,確認通身上下無恙,又瞧蔡採石,見他也是全須全尾,活蹦亂跳,才長嘆了聲:「虛驚一場。」

但她暈厥前的確看到過火光聽見過慘叫,那並不像是幻覺,既然死的不是他們,那……只能暫且打住不去多想。

他們如今身處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確切地說是一家客棧。

早一步醒來的林森已經出去打聽了半晌,進門的時候有點失魂落魄:「見了鬼了,你們猜這是哪?這兒竟然已經是少杭府地界了!你們出去看看,虞山就在不遠呢!」

少杭距離皇都百里之遙,快馬加鞭也要小半天的,他們居然神奇地竄到這裡來了。

他們都不知道那個神秘的狐狸面具是什麼人,到底想幹什麼,但他們可不能曠課太久,而且正在學校要二試的關頭,這可決定著他們以後的前途。

此刻無奇反而鎮定下來:「莫急。出去瞧瞧……我餓了,你們兩個呢?」

原先因為太過緊張,統一的把餓忘記了,此刻面面相覷,只好苦中作樂,先去找東西。

幸而這是客棧,樓下就可以用飯,蔡採石突發奇想:「那個神秘人把我們丟在這裡,總不會是不讓我們回皇城去了吧?」

無奇否認:「不會,要真不想我們回去,殺了是最簡單的。」

蔡採石縮縮脖子:「那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

無奇笑道:「他還敢說蔡大哥假正經,我看他才不是好東西。」

仗著狐狸面具不在身邊,她趁機出一口惡氣。

因為肚子餓得很,三人湊合在客棧樓下點餐。

那來送餐的小夥計打量著林森直笑,郝無奇低低問林森:「怎麼,難道他看上你了?」

林森不好意思地坦白:「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先前醒過來,還以為這個地方是假的呢……鬧了點笑話。」

他現學現賣地效仿無奇,拚命地打量小夥計的打扮想找出紕漏,又以為掌柜的鬍子是假的,伸手扯下了幾根,氣的掌柜要打人。

等到老闆娘出來,他就掀動鼻子湊過去拚命地聞,差點兒給人當作登徒子揪到官府去。

直到他跑到街頭,瞧過了少杭府的街景,又看到虞山在望才算是信了。

郝無奇跟蔡採石幸災樂禍,哈哈大笑。

林森給他兩每人腦門上給彈了一下:「還笑呢,都不知怎麼爬碴到這兒的,萬一那人又神出鬼沒地冒出來呢?」

先前林森打聽是什麼人送他們來的,客棧掌柜小夥計只說是個普通打扮的客人把他們送進來,說他們醉了,定了那間房,但錢卻沒有給。

郝無奇聽到最後,嘖道:「這傢伙好摳門啊,果然不是好東西。」

三人要了當地有名的蜜汁火方,叫花雞,魚羹,再加上一人一碗蝦爆鱔面。

東西陸陸續續送上來,看著蜜汁火方那透亮的顫巍巍的肉片,不約而同地湧出口水,舉筷開動。

少杭府雖不是皇都,但東西卻不便宜,林森的零用錢還不夠付賬的,幸而蔡採石眼疾手快地摁住他道:「我有我有,這次誰也別跟我搶。」

他們雖沒帶包袱,幸好兒錢都隨身帶著。

正在此刻,忽然聽到門外一陣哭聲傳來,連客棧內高談闊論之聲都小了很多。

郝無奇伸著脖子,看到像是一夥送殯的隊伍緩緩經過。

頃刻,鄰桌的客人便小聲說:「你們說邪乎不邪乎?少杭府這個地界不知刮的什麼陰風,這麼兩三個月間,陸陸續續死了好幾個女孩子,還都是那些高門大戶里嬌養的……」

對面一人卻是本地人士,當下越發壓低了聲音道:「你們有所不知,你們可聽說過『狐狸郎君』?據說那些女孩兒是給狐狸郎君勾著魂魄,入了虞山當狐狸新娘去了!」

「狐狸郎君」四個字冒出來,郝無奇三人頓時想起了那天二樓上那戴著狐狸面具的神秘人,說來那個面具還跟著他們一起來到了少杭府,如今正靜靜地躺在他們的房間內呢。

蔡採石吃東西的心思都淡了,雖然門外的隊伍遠去了,但那幽咽的悲鳴似乎還在耳畔縈繞,他嘀咕道:「我怎麼覺著有點冷呢?」

林森嘴裡咬著一根鱔段:「狐狸郎君?難道那天晚上咱們見到的那神秘人就是這個東西?可、可他把我們弄到這兒做什麼?我們三個男的,又不能當狐狸新娘。」

郝無奇眯起雙眼:她似乎已經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了。

正在這時,蔡採石忽然叫道:「啊!我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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