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夢 之 一
天色未明,晨雲叆叇。在通往昌業的瓊州官道上,一陣迅疾的馬蹄聲響起,驚破了林中群鳥的休憩。
匆匆趕路的兩騎,為首的是一位青衣文士打扮的男子,不過二十二三的年紀,眼神中流露出因一夜不曾停宿帶來的疲乏,嘴唇卻緊緊抿著,一臉嚴肅。緊跟的一位男人年紀看起來較長,稍顯黝黑的臉上蓄著髭鬚,眼中的炯光卻絲毫不輸前面的年輕人。他的棕馬還馱著一個藤箱,以故重重嘶喘著,稍稍被落在後面。
猛然,前面的一騎發出聲嘶鳴,陸芳竭力扯住韁繩,才沒有被猝然停下的馬匹甩將出去。他穩住坐騎,駐馬冷眼盯著從路邊深林草叢竄出、把他們兩人攔在路中的三個身影。
借著林葉中漏下的晨曦,陸芳總算看清了來者。已經入秋,那些人卻依舊穿著十分單薄的夏衫,並早已沾滿斑斑點點,分不清是血跡還是污跡。男人們的皮膚粗糙而黝黑,面露凶色,手裡把持的卻是鐮刀、鐵耙、鎬頭之類的農具。
看這架勢,陸芳與因在高郡為永安拔箭療傷而被提拔帶回天京的御醫徐平泰互望了一眼,徐平泰也自緊韁勒馬,慢慢駐住。那邊看兩人壓迫過來,不由捏緊手裡傢伙,高聲叫道:「留下財物,便放你們過去!」
「我們出來匆忙,沒帶什麼錢,大哥們放我們過去吧。」陸芳本不習武功,此刻只能暗自鎮定,抱拳笑道。
「那個大箱子里藏著什麼?」早有個眼尖的高個男子望見了徐平泰馬上的那個藤箱,拿著鐵鎬指著揚聲道。
「這個啊……不能給你們。」徐平泰故作為難道。話音未落,那個鐵鎬已經再無耐性,映著冷冷的寒光,向他劈來。
徐平泰一夾馬肚,借著速度與沖向自己的男人擦身而過,斜身反手伸出,眨眼間,那具鐵鎬已經到了自己手上,他身子只輕輕一晃,早在馬鞍上平衡坐穩,並借著衝力狠狠用鎬柄敲向高個男子的后心。那男子尚未反應過來,手還兀自在半空中懸著,一個踉蹌,支撐不住,一頭栽了個狗啃泥。
其餘兩個男人見勢不妙,再不敢分先後,一齊揮動著農具擁了上來。徐平泰長兵在手,又在馬上,雖然這武器有點不像話,還是掄起鐵鎬借著□□西奔的馬橫掃而過,早咚咚兩聲又把兩個武器從對方手裡擊落。回馬反身,方看到陸芳愣住,只拿著目光注視自己,不禁老臉一紅,低頭怒道:「怎麼!高郡男兒,豈有不習武的!」
他說著丟了鐵鎬,陸芳也緩韁欲行,看著倒在地上□□的三人,又勒住馬,扔下一錠銀子:「回去養傷,賑災御使已到季為,如若你們再行匪事,按律當斬不饒。」說著,不顧地上人的爭相頌謝,揚長而去。
看著陸芳臉上籠罩的陰雲愈發濃郁,徐平泰拍馬趕上:「看來季為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糟糕。」橫穿季為趕往昌業的途中,他們在官道上不斷見著三三兩兩扶老攜幼往臨縣討飯的農民,這裡居然又撞上農民入山做的響馬。
單調的馬蹄聲淹沒陸芳的喟嘆,一路只余疾馳。
待兩人趕到昌業的縣衙前時,已經是日上三竿的午正時分。聽聞是永安公主主簿玉趾親臨,縣令蔡瓊祥大吃一驚,慌忙正了官服,洞開中門,親自將風塵僕僕的兩人迎了進去。
請陸芳上座,蔡瓊祥在一旁陪坐下,讓茶畢,才捏著笑道:「陸主簿怎麼也不事先通知一聲,忽然駕臨,本縣不及準備,還望見諒。」
「沒什麼好準備的。」陸芳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微微一笑,「不過是公主心繫瓊州災情,讓在下來看看昌業。」
蔡瓊祥趕緊站起對著西面拱身:「公主千歲慈愍。季為洪水,百姓流離失所,實甚可憫。好在昌業河堤堅固,縣內黔首並無影響。」
「甚好。」陸芳放下茶杯,略一點頭,又問到,「那有多少災區移民來昌業就食?上面撥了多少賑濟的銀子,昌業義倉儲備夠么?」
蔡瓊祥啞了啞,收起笑容,聲音也不由染上幾分不快,「本縣會妥善安置的。陸主簿大可放心。」說罷望向陸芳,言下之意,自然是昌業雖為公主湯沐邑,然據大吳律,永安公主並無權干涉本縣行政。
陸芳會意冷笑,從襟中取出小小一卷火印密封紅絲系好的文書,雙手遞給蔡瓊祥,復坐正身子,「其一,公主鈞令,本年全縣賦稅交由我處置,我只是來拿賬簿,絕不叨擾;其二,公主對昌業始終有監管之權,不記得你上任的下場,可以讓堂下的衙役們提醒你。」
蔡瓊祥的臉色白了復紅,匆匆掃了一眼陸芳遞過來的文書,半天才壓下怒氣:「可惜現在管錢穀的賬房恰不在衙中,不若請陸主簿先在這縣衙後面的驛站客房歇息下來,停停我再派人給您送去。」
「不勞尊縣,今日賬簿送到公主的府邸便好。」說著陸芳站起身。
看到陸芳只有兩人,蔡瓊祥不由大跨一步趕到前面;「陸主簿有所不知,現在街上流民既多且雜,為了粒米大打出手也是有的。主簿天京特使,身份尊貴,萬一衝撞了您,本縣也無法和公主千歲交代,還是留在此處由本縣保護為好。」
「如何?」陸芳揚眸問:「你要軟禁我們?」
「本縣並無此意。」蔡瓊祥正色道,「只是非常之時,不得已行非常之事,保護您的安全,主簿您有何吩咐隨時可以讓下面的差役去辦。」說著招呼上兩個下面的衙役,叮囑道:「快幫陸主簿將行李拿去驛站。」
陸芳避開兩名衙役的眼神,並無移動,盯著蔡瓊祥怒道:「蔡瓊祥,你能在這個位子上,不是因為上面的什麼人,而是因為這昌業的百姓。你給我好好記著!」
蔡瓊祥正要開口,忽然聽聞外邊傳來一陣人聲鼎沸,吵吵嚷嚷不知道為何,還愈發喧鬧了,沒有削減之勢。他一陣心煩意亂,拍桌慍怒:「縣衙外何人喧嘩!」早有一個門房來報,外邊有一大群流民把門口圍的水泄不通,口口聲聲嚷著聽聞永安公主主簿帶了錢糧來,賑濟季為難民,看見人進了縣衙,都盼著主簿趕緊出來一見。
蔡瓊祥狠狠瞥了陸芳一眼,立刻知道了是他事先放出的風聲,只好斥下屬下,擠出一絲笑容:「公主高義昌業小民已皆知,賑濟有勞公主了,陸主簿請——」
「今晚之前把賬簿給我送過來,有什麼漏洞趕緊填好,別讓我瞧出來。」陸芳冷冷撂下一句話,帶著徐平泰走了出去。重新站在秋高氣爽的藍天下,他臉上的寒冰也悄然消融了些,因為分明看到圍在縣衙門口的人群角落,站著一個胖乎乎的男人,看到他出來立刻歡天喜地的跑上來拉住他的手,「陸主簿,你可真來了!早晨門房送名帖進來時我結實吃了一驚。」
「廣源兄,自高郡一別,暌違已久。」陸芳不由也微微一笑。
「哎呀呀,惜兮姑娘這次怎麼沒來?」踮著腳望了半天,只看到徐平泰這個大男人身影的晉廣源無限遺憾道。
「京中有些事情,她脫不開身。」陸芳牽住他的衣袖,「走,我們到下處再聊。」
晉廣源點點頭,揮手朝著身後眾人笑道:「陸主簿設的粥棚就在西邊兩條街外。」霎時間,不等第二句,人群已散的一乾二淨。
而一個時辰后,在晉廣源城東的私宅小院中,一樹紛繁如火山茶下,兩位疲乏的旅人終於洗凈勞乏,圍坐在桌前和主人推杯換盞起來。
「廣源兄,這次義倉存糧必是不夠的,你也算賺的盆滿缽滿了吧。」望著眼前這位瓊州糧商會的第二把手,陸芳微笑道。
晉廣源卻搖頭喟嘆:「這次官家把糧價壓得太低。糧賤傷民啊。」
陸芳為晉廣源亂套詞語憋得想笑又覺得不妥,「太低的話,你們不賣總不能強搶。」
晉廣源不禁湊上來,低聲說:「你知道這個糧商會的存在就是為了平抑物價罷。這次傳來風聲,有些人已經同意了石米四錢的價格。我們餘下的便很被動。」用手指蘸著杯里的水跡,點著桌面寫了一個「楊」字,晉廣源道:「第一,上面是許諾了今後稅糧的購糧權。」
這個陸芳倒是略有耳聞,是因為遠方州縣運糧不便,楊延便上疏建議遠方州縣將納上的穀物就地換成銀子,直接納銀錢稅,到了天京再就近購糧或是直接入庫。如果允許糧商會的商家做這項生意,那可操作的空間就甚大了。眼前雖說是損失些,大可以以後再從稅民身上撈回來。
「第二,這次賑災的糧食,不分等次。」晉廣源嘿嘿兩聲,收住話。不分等次,自然可以以次充好,說不定摻出個什麼東西出來。
陸芳也聽的收住笑容,想了想問道:「廣源兄,瓊州這裡大大小小的商家,聽你的話、你能調動的大概有多少?」
晉廣源攏著手,閉目算了算:「也就三四成罷,約莫三十萬石的糧食。然而我們行商之人,都是利字當先,所以我也不能保證。」
「夠了。」陸芳點了點頭,舉杯道:「如果問起來,你們都沒有餘糧。」
「這——」晉廣源為難道:「若是追究下來,那群人,直接搶了去也是有的。」
「昌業的糧都捐給高郡一役了,廣源兄這都忘了么,公主可是一直感銘在胸。」
「對對對,我沒有。」晉廣源忙道,又帶著小心問,「那以後稅糧?」
「廣源兄如果是正會長,以後自然權柄在握。」
晉廣源顯然吃了一驚,小眼睛中閃出熒熒之光,嘴巴半天沒能合攏:「正……正會長。」
同晉廣源密談小酌后,已是後晌,陸芳和徐平泰便信馬由韁,緩緩向公主昌業的私邸行去,一路趁便觀察縣中情勢。大小街道上,果然隨處可見團聚著的季為湧入的流民。皆橫七豎八躺坐在地,兀自目色乾涸的望著兩騎從面前慢慢經過,一動不動蜷縮在一處,似在最大程度的減少消耗。
「這些粥棚不應設在縣內。」徐平泰一手執轡,一手舉鞭指向一個路邊空棚。「需對蔡瓊祥說在城郊劃出一片地,搬到那裡。既方便於聚攏這些災民,也減少他們每日來回的次數和路程。大水潮濕,常連著疫病,不可不防,不可讓災民與昌業百姓混雜而居。」
陸芳按轡徐行,贊同道:「昌業稅賦,公主讓我便宜處置。我想不若一半置葯,請徐先生斟酌採購和發放。另一半——深秋將至,也該置備些禦寒之衣。」
「自然,」徐平泰頷首,「在下不正是為此而來。」
話音未落,陸芳卻猛的一拉馬韁,終把險險將要踏下的馬蹄拽了回來。在馬蹄下逃過一命的人影卻一動不動,陸芳這才看清地上橫著的身體早已僵硬,臉上爆出屍斑,不由喟嘆一聲,搖搖頭。
「屍體——須要儘快處理——埋掉,若人手不足便火化。現在賑災糧食應夠,這人不像是餓死,倒像是疫病。」最擔心的事情發生,徐平泰心中一凜,皺起眉看向陸芳。
「邢承光不是說要以工代賑么?昌業不需要填補河堤,勞力自然夠,還是入土為安。」陸芳垂下目光,沉聲道。
嘩嘩喧鬧的水聲逐漸蓋過低語交談。不知不覺中,兩人方發現已行近濉江岸旁,廣闊的江面橫陳眼底,江水呼嘯著自西向東奔騰而去,卷雜浪花拍打在兩邊堤岸上,揚起層層泡沐。
「江上也飄有屍體。」陸芳眼尖,雙目早鎖住一個浪里起伏,被推至岸邊的黑點。
徐平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沒等細究,徐平泰趕緊跳下馬來,踩著淤泥便向江岸奔去,一邊大聲道:「不!不是浮屍貌。」
陸芳也趕忙下馬,幫著御醫大人,把卡在江岸浮枝間的「屍體」連拖帶拽的拉上岸邊空地。又是壓水,又是扎針,對著那落水之人一頓折騰,徐平泰終於滿頭大汗的一屁股坐在濕地上,「好像——真活了。」
兩人於是小心把落水男子帶至公主府邸,找了個僻靜單間,將他置放在榻上,留由徐平泰一人精心診治。待到暮色沉降,從男子的口中方傳出□□聲,徐平泰不由舒了口氣,虛眯起眼睛,得意欣賞著手裡又搶救回來的一條生命。
男人的雙瞳漸漸恢復焦距,落在床邊的徐平泰身上,嘴裡囁嚅:「這是哪裡,你是誰?」
「現在你在永安公主昌業的府邸,在下徐平泰——」
不說猶可,男人聞言,本就失去血色的臉頰更為煞白,胸部也因激動劇烈咳嗽起來,粗著嗓子道:「我為何會在這個女人府上?!」
「你掉落濉江,差點淹死,是我們府上的人救了你回來。」徐平泰睥睨著男人。
「死也不需要你們救!」男人咬牙,面部扭曲的強支持起身體。
「那你躺下,要一針速死,還是七針死?喜歡被扎哪裡?」徐平泰漠漠轉過身,從藥箱里撿出個藍色小包裹,放在腿上一層層平展開,最終露出裡面幾根寒光逼人的長針。
男人氣結,竟說不出話來,睜大眼睛只管看著徐平泰。
見他不說話,徐平泰復慢慢裹好長針,開口問:「你和公主有何仇怨?」
「若不是永安公主,季為根本不會決堤!」男人憤恨道。
徐平泰抬眼看他,冷哼:「公主長居深宮,與河防何干,簡直無稽之談。」
「今年本來戶部加固河堤的銀子都快批下來了。若非公主好大喜功,非要進攻墨杜,河防一項何至於被砍。」男子卻一臉認真,痛心疾首怒道。
「我便是高郡之人。」徐平泰對視男子,絲毫不讓,「若非公主來救我,我早死了,你現在也死了。公主並非神人,也沒人知道今年秋汛會比往年厲害如此多。」
「我知道,他們皆不信。」男子長長嘆了口氣,無力垂下眼瞼。良久,想起了什麼,轉言道,「你不是醫師么?怎麼還帶著殺人的傢伙?」
「我本是軍醫,在軍營呆久了,見多了……有時候需要我幫他們解脫。」徐平泰站起身,把藍色小包丟回藤箱,聲音平靜如水,卻又硬冷如冰,「還沒問,你又是何人?」
面對徐平泰的問詢,男子卻抿唇不言,半晌陰□□:「我要見現在保閤府的邢御史,方能說出我的名字。」
徐平泰正欲開口,房門恰在此時被輕推了開,原來是陸芳巡視已歸,此時過來看望溺水男子,正撞著最後那句。他上下打量,見那男子已然全醒,也能支撐著坐起,知他無事了,不由走近床邊問道:「欲見邢御史,你可有何冤屈?」
「我無甚冤屈。」男子卻飄了眼光,抬目對答道。
「不是為了討公道,為何又非要去御史府上?」
男人拿著眼睛瞥向陸芳,促狹而笑:「先生也是公主府上的人,這官家也該看得明明白白。今兒個哪怕瓊州府衙盡塌了,也壓不死一個乾淨的。去府衙尋公道,豈非是問道於盲?在下不過是尋條生路罷了。」
陸芳復端詳起男子黝黑粗獷的面容與不加修飾的鬚髮,思忖片刻,方微微一笑:「閣下可否是謝翩轀?」
男子聞言猝震,眸底掩不住一片驚亂冰寒,雖還是緊鎖雙唇,不欲承認,支撐身軀的微顫雙手已泄露了個一乾二淨。
「邢御史奉命調查河工貪腐一事,我又聽聞瓊州河道司謝翩轀自季為決堤,便下落不明。閣下若不是謝翩轀本人,也必是相關涉事之人。芳便斗膽僭越妄言了。」陸芳虛行一禮,見榻上之人沒有否認,遂笑道,「不必去御史府,在下永安公主主簿陸芳,有在下在,也必能保你無虞。」
謝翩轀卻不屑一笑:「公主還在為大理寺大牢里的馮於究發愁吧。她救不了我,我也信不過她。」
***
秋色漸深,每年此時,這嶸州邊陲便鎮日長風肆虐,萬里黃沙隨風而揚、迷濛雙目。
粗糲碎石拍打在皮膚上,韓義堅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卻不願放緩騎速。秋冬皆是戎人最易犯邊的月份,儘管一旦發現敵情,這犬牙交錯分佈的瞭望營便會點火相警,他依舊每日親自巡查一遍,才會覺著放心。
已近最邊一座兵營,耳邊甚至可以聽到轅門上旌旗颯然作響,遠遠看去,卻發現營門兩邊毫無生氣的空空蕩蕩。韓義堅胸中一動,駐馬靜聽。驀地,遠處的風沙里,似乎瀰漫起漸近漸響的金戈鐵馬之聲,似是無數戎人奔襲而來——
韓義堅猛地從夢中驚醒,右手立刻按上從不離身的長劍,自床上彈起,掩住身體側耳聆聽,夢中那浩瀚的兵戈之聲卻被一波波拍岸的驚濤打得粉碎。
他方想起,跟著楊覃自嶸州回京,已然十年。不知是釋懷,抑或遺憾,長呼了一口氣,扔下冰冷刺骨的寒劍,卻再也睡不著,披衣推窗遙望,此刻天尚未明,滾滾濉江,在月下咆哮著向東而逝。嶸州、京畿皆不曾有如此寬闊奔流,這洶湧水聲不知為什麼,竟讓他誤以為少時的金鼓馬嘶,讓他不忍遽離,就這麼候至天明。
搖晃的燭光從遠處而至,候在門口,「韓先生。」
「進來吧。」韓義堅喚進服侍他的僕從。匆匆盥洗換衣,用過早粥,便徑往邢承光的官署而來。這間院子是臨時在瓊州州府保合賃下的,暫供天京派來的賑災使以及其隨員居住辦公,前後五進,即使塞進十幾人,也仍覺寬敞。
韓義堅進廳,邢承光已在那裡了,便招呼他在下面坐下。雖韓義堅並未有公職在身,然邢承光知他自幼跟隨楊覃將軍十幾年,如今又是楊延身邊人,這次楊延特特送他來,無非是想借賑災幫他混個保舉、選個實職,所以邢承光一不敢輕慢,二也不敢真拿事情指派他,每日隨他來點個卯,諸事皆不強求。這日既見他來了,便道:「昨日聽說一件事。有人居然發現了那個跑掉的河道司謝翩轀,還報告了賈刺史。賈淮便派了一隊人去追,把他逼著跳進了濉江,現在整個濉江下游沿江都在搜索謝翩轀的屍身呢。」
「若是謝翩轀真死了,全往他身上一推,便就真乾淨了。賈淮也可算是能睡個囫圇覺了,他左相無事,怎麼都要工部幫他兜著。」韓義堅冷道。
邢承光微微搖頭,「不慌,還沒聽到發現他屍體。我也讓人在下游暗自尋訪。」想到下游諸縣,他轉言,「昌業縣令蔡瓊祥昨日遞了稟帖進來,說永安公主也甚留意災情,特派主簿到了昌業,主持賑災一事。」
想到曾親手將陸芳送進大牢,韓義堅嚴峻的臉上倒掛上了點暖意,徐徐道:「老熟人。暫署季為縣令的丁良彭不是昨日也到任了么,不如您就讓他多安排些災民就食昌業,橫豎有公主擔著。」
「那是自然。」邢承光也笑道。
韓義堅又同邢承光說了會公事,到了午時,才復回居處。剛進院子,隨行的小廝卻領了個身材瘦小的女子走過來,陪笑道:「這是早晨丁縣令送進來孝敬先生的。」
看見女子一直屏息斂首,一動也不敢動,像是十分畏懼,韓義堅不禁皺眉道:「抬頭。」
女子膽怯的把臉抬了起,那姿容還算乾淨俏麗,可她目光剛落在韓義堅陰沉的臉上,立刻嚇得垂下眼瞼。
看她雖然衣著整潔,但面黃肌瘦的樣子,韓義堅登時明白是丁良彭不知道從哪家災民手裡賤買來的,不由冷嗤一聲:「退回去。」說著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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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芳第二次進入昌業發生的事情
這段不會有小儀小端和惜兮出現,無關風月。可以跳過。一些事件在主線有降維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