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安齊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詭異的小村落,沿著一條小路,往東北方跑去。
努爾的那身花花綠綠的錦袍太過扎眼兒,半道上安齊就拿一件打著補丁的舊衣把它換了下來,將發簪收起,蓬頭散發,泥灰滿面,拄著拐杖,遠遠看去,像是哪裡逃難來的小乞丐,對安齊來說,這可是她熟門熟路的老本行。拜這身行頭所賜,加上一路上安齊裝聾作啞,行進頗為順利,風餐露宿當了一個月的乞丐后,安齊終於抵達了軒轅城。
安齊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被擠進了城中以後,愣住了。
以往,不管在濟城還是離都,作為一國首城,它們都非常中規中矩的完成了自己應盡的使命。城大而繁華,街道縱橫,市井密集,人來人往間熱鬧喧囂,當然,乞丐流民也都不少。
但當她來到軒轅城后,終於明白,為何自天澤聖祖以來,皇喆始終作為五國之首屹立不倒,因為它,
「實在是太壯觀了!」
一進城門,遠遠便能望見一個金碧輝煌的琉璃重檐頂,在這夏日的藍天下爍爍發光,檐頂之下,是四根鮮紅的樑柱,這規格,這氣魄,在青陽和赤霄差不多是一宮正殿,而在皇喆,它卻只是一座最普通不過的鐘樓。
安齊四處張望著,盛夏之風微微吹過,她看到那周圍,滿目金光盡琳琅,一擲千金不足誇,那街道縱橫,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千里荷花,豈止繁華?
好一個,包羅萬千的奢欲之城。
安齊自認為已經閱過世間百態,結果站在軒轅城那四十乘的寬闊街道上,如螞蟻一般被洶湧的人潮擁來擠去之時,她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如井底之蛙般的渺小。
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杳無蹤跡之人,果然如同大海撈針,安齊的心灰了一半。
她拄著拐杖慢慢走過鬧市酒肆茶樓,聽著各種方言在其中混雜交談。此處不比濟城,哪個大戶人家娶個妻妾生個兒子都會在市井中被議論許久,軒轅城太大了,大到那些達官顯貴都如同市井草民般平常,而來福的父親只是其中之一,她的找尋毫無頭緒。
一路行來蓬頭垢面的安齊認命的繼續跟在那一堆堆的乞丐流民中,期待能得到點兒消息,然而最近市井中流傳最廣的大消息,莫過於天霖王在先太子故去多年後,終於又立了位新太子,德妃之子,西王祝鑒。三日後的七夕,便會舉行冊立大典,到時候將大赦天下,普天同慶,到時候還會將其他未有封號的王子們一併進行分封。
安齊搖搖頭,這些上位者們的權柄更替與她無關,她只想找到來福。
就這樣,她在寬闊的軒轅城街頭漫無目的晃蕩,最後竟然走到了一處寬闊的宮闕旁。那左右兩闕高皆在十丈左右,長寬均約三丈,下方上圓,整體呈柱狀,通體火紅色,連接兩闕的中間門闕內凹,長約三十丈,高約十三丈,雙層廊檐飛翹,其間夾著一座長長的廊道,鮮紅的廊柱與硃紅色的大門相得益彰,廊檐頂端兩側一左一右對著兩隻同樣鮮紅的神鳥,廊檐下方的十丈朱紅大門對開,上面掛著一個血紅的牌匾,牌匾上面亮金色巨篆書:
「朱雀」。
她竟然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宮城邊的四象門了,正午陽光直射,安齊手搭涼棚,抬頭看著這霸氣的宮門,不自覺的竟打了一個寒顫。
忽然身後一聲呼哨,一匹快馬揚鞭的聲音傳來,安齊趕緊躲向了一邊。
兩匹黑色神駿一前一後跑到朱雀門前,馬上坐著兩個黑甲束身的騎士,守門衛士剛剛要攔,卻見前面的黑甲騎士從懷裡掏出塊令牌形狀的東西,那守門衛士一見,趕忙往旁邊挪開,打開了宮門,兩匹黑騎長驅直入,宮門再次緩緩關閉,只有馬蹄「噠噠」聲遠遠傳來,這宮城竟如此之大?
「來福,你究竟在哪兒啊?」安齊喃喃自語著,「軒轅城太大了,我該去哪兒找你啊?」
安齊拄著拐杖一步一步遠離朱雀門,卻不曾防備,一輛馬車疾馳,與她擦肩而過,馬車由青色的錦緞遮蔽,四角掛著四隻金鈴,一匹通體白色的駿馬昂首闊步拉在前面往朱雀門飛奔,金鈴隨著馬車的前行搖晃,有節奏的晃出清脆的樂聲,倒很是好聽。
那馬車急馳而過後,安齊愣了愣神兒,回頭望了一下那遠去的青影,雖然只有一瞬,那馬車中卻散發出一絲熟悉的木香花味道,來福身上慣有的味道。
難道……?
安齊看著遠去的馬車若有所思。
三日後的清晨,軒轅城裡的百姓們如一鍋煮沸了的水,密密麻麻從四面八方湧上街頭,人頭攢動,接踵摩肩,將原本寬敞的大街擠成個水泄不通,安齊仍一身乞丐裝扮混在人群中,頭大如斗。
午時三刻,宮城中傳來禮炮轟鳴,那街上的人群中也緊跟著爆發出陣陣喝彩,炎夏正盛,午時的毒日肆無忌憚的烤著芸芸眾生,安齊莫名的開始煩躁。
未時剛過,那通紅的朱雀門「轟——拉——」打開了,宮城內的儀式已經完成,新任的太子正式要與眾人相見。
五匹毛色油亮的黑駿齊刷刷從門內走出,身後,拉著一輛四面大開的馬車,那馬車上圍著金黃色的紗幔,中間站著一個身著亮杏黃錦緞的少年,面如冠玉,頭戴袞冕,犀角簪導,冕有白珠垂九旒,胸前綉著五爪四龍紋,正是那傳說中的太子。
卻不是來福。
安齊隱隱鬆了口氣。
然而之後,又有三乘黑駿拉車從朱雀門中緩緩走出,只聽得那在前方引路的黃門念著詔書一路行進,一把尖利的嗓音響徹雲霄:
「天霖十八年,蒙聖祖垂憐,降下福澤,天恩浩蕩,佑我皇喆,西王仁厚,承天之德,上啟天命,下濟重責,今我皇喆,萬象聚合,當順天道,攻無不克!」
「嗷嗷嗷嗷嗷……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民眾中爆發出更加激烈的歡呼,「千歲」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安齊一抬眼,發現那馬車行過之處人潮湧動,俱在跪伏膜拜。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眼光飄向後方,然後,愣住了。
原來,那不是錯覺。
站在隊伍最後面的那乘馬車上的人面色蒼白,麻木又冷漠的注視著眼前這一浪高過一浪的、如痴如醉的頂禮膜拜,眼睛里彷彿結滿了萬年玄冰,額間一點硃砂痣殷紅如血。
竟然,真的是,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