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聚
電話撥通,卻一直沒有人接聽。
電話這頭的刑術站在天台等待著,許久,電話自動掛斷,他又再次撥過去,重複五次之後,那頭終於有人接起來,卻沒有人說話。
刑術抓著電話,看著眼前燈火通明的城市,輕聲道:「我是刑術。」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人說話,許久后,終於傳出一個男聲:「一個半小時后,石景山路公交車站,會有一輛白色的2015年款天籟去接你。」
兩小時后,站在公交站等待的刑術,終於看到了那輛轎車駛來。車停穩之後,一個男子下車,幫他打開右後車門。刑術俯身的時候,看到坐在後座的錢修業。
刑術上車,落座后,嘆氣道:「錢師伯,這麼折騰有意思嗎?」
「命,只有一條。」錢修業淡淡道,「壽終正寢當然最好,否則的話,你師父為什麼會突然間失蹤?你以為他去做什麼了?我故意讓阿九裝作綁匪,在電話中那樣告訴小黑,實際上就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在自導自演,也知道你會打那個電話號碼。」
錢修業說完,坐在前方副駕駛的阿九回過頭,對刑術點頭示意。刑術也微微點頭,算是做了回應。
汽車發動,朝著前方駛去,刑術看著車窗外:「其實我差一點點就忘記,你們當年每個人都留有一個應急號碼,若不是阿九的電話,我也意識不到這是自導自演,一直還以為是連九棋乾的。」
錢修業道:「世道兇險,以防不測。什麼時候都得留一手,你師父應該教過你。」
刑術並不接錢修業的話:「連九棋就真的這麼可怕?我看未必。」
「未必?」錢修業皺眉看著刑術,「你又見過他吧?看來他是來北京了。」
「是。」刑術也不掩飾這一點,「直覺告訴我,他不應該是一個窮凶極惡之人。」
「直覺?」錢修業搖頭,「不要過於相信自己的感覺,他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刑術問:「就因為《九子圖》的副本?」
錢修業道:「你應該知道《九子圖》裡面都記載了什麼,他賣給英國人,那就是出賣國寶,那跟叛國有什麼區別?」
刑術道:「叛國?你們還給他扣上這麼一頂帽子?這不是荒謬嗎?即使他真的叛國,也輪不到你們來裁定他的生死。」
錢修業顯得有些不滿:「刑術,說話小心點兒,別忘了,當初提出要清理門戶的人,可是你師父鄭蒼穹。」
刑術將話題岔開:「錢師伯,您準備躲到什麼時候?」
錢修業道:「什麼時候警察抓住了連九棋,我就現身。」
刑術道:「要知道,你現在這樣做,也是個罪犯。」
錢修業顯得很激動:「哪怕是坐牢,哪怕是死在牢里,也比被連九棋害死好。刑術,你完全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可怕。也許你看到的是一個和善可親的連九棋,但那僅僅只是他的其中一面。要知道,當初他不僅賣了《九子圖》的副本,還直接害死了我的兩個徒弟,間接害死了佛山雀!」
刑術很是詫異:「直接害死了你的兩個徒弟?」
錢修業嘆氣道:「連九棋不會告訴你這件事,你師父也不會說,包括我。的確,我當年那兩個弟子是不爭氣,一個誤入邪道,夥同一群盜墓賊去了陝西,結果被活埋了。二徒弟太笨,腦子不好使,被師兄拿著當槍耍,幫他賣過賊贓,雖然都不是什麼好人,但罪不至死呀!」
刑術聽到這兒,回了一句:「我們這一行,盜墓損陰德,是大忌。而且很多盜墓賊挖出東西來,也是賣給外國人,也就是出賣國寶,和師伯您說的所謂叛國是一樣的。所以,你們能決定連九棋的生死,連九棋為什麼不能決定他們的?」
錢修業捏緊自己的手杖,怒道:「刑術,我不是在和你耍嘴皮子!好,就如你所說,他們犯了禁忌,該死,也輪不到連九棋來做!」
刑術點頭:「是呀,靠的是輩分對吧?輩分大,就能壓人;輩分大,就能決定人家的生死。」
錢修業已經氣得不行,此時車轉進一條背街之中,靠邊停下,副駕駛座上的阿九解下了安全帶,準備開車門下車。
刑術當然知道他要做什麼,但依然穩如泰山。
就在阿九打開刑術那邊的車門時,錢修業開口道:「阿九,別這麼沒規矩。」
阿九的手停住,在停下的一剎那,突然間看到街口一輛計程車慢慢減速停在那裡,隨後又緩緩開走。
阿九俯身看著錢修業道:「東家,我們好像被跟蹤了。」
說著,阿九斜眼看著刑術。那意思是,不是刑術的人,就是刑術不小心被人咬了尾巴。
刑術搖頭:「我不知道,我不可能故意帶尾巴來。」
刑術說著,轉身透過後擋風玻璃看去,看到一個戴著棒球帽、低著頭的人朝著這邊走來。阿九立即敲了敲車窗,示意司機隨時準備開車,自己則走向車尾。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從酒店開始就一直在跟蹤刑術的陳泰東。
錢修業坐在車內,並未側頭。因為他相信刑術不會蠢到帶警察來,如果是連九棋的人,僅僅只是一個人的話,阿九和刑術兩人完全可以應付。
「幹什麼的?」阿九上前攔住走來的陳泰東。
陳泰東抬頭,阿九這才發現是個老人。他為之一愣,就在他認為也許自己太緊張的時候,陳泰東卻開口道:「我找錢修業。」
阿九攥緊拳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陳泰東指著汽車:「我知道他在裡邊坐著,要不讓他下來,要不讓我上車,或者是你先躺下,我踩著你過去。」
阿九咽了口唾沫,因為陳泰東全身散發出的那股氣勢帶來的壓迫感,讓他渾身不自在,很不舒服,可以說還有些害怕。
車內的錢修業聽到這個聲音,下意識回頭從車窗看去,這一眼看去的時候,剛好看到陳泰東迅速出手制住了阿九,將其按在了車尾箱蓋上。
「泰東?!」錢修業詫異道,隨後立即開車門下車。刑術聽他這麼一說,也知道對方是誰,也立即從另外一邊下車。
「泰東!」下車后,錢修業扔掉手杖,挪著步子朝陳泰東走去。陳泰東鬆開阿九,一把將錢修業抱住。
陳泰東道:「大哥!」
「泰東啊!」錢修業抱緊陳泰東,「我以為你真的要在牢裡邊住一輩子!」
刑術上前:「陳師叔。」
陳泰東鬆開錢修業,向刑術點點頭:「你師父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刑術搖頭:「不知道。」
陳泰東看著錢修業道:「大哥,找個地方,咱們商量下以後該怎麼辦。」
陳泰東點頭:「上車吧!阿九,叫東爺。」
阿九微微鞠躬:「東爺。」
陳泰東微微點頭,隨眾人上了車。
汽車離開背街,朝著昌平方向駛去。也許因為有司機和阿九的關係,錢修業、陳泰東和刑術誰也沒有說話,保持著沉默。
與此同時,隆德寶庫門口,喬裝打扮了一番的鄭蒼穹慢慢地從門口走過,斜眼看了一眼裡邊,隨後繼續朝著前面走。一直走到街頭,他才拿出自己新買的那個手機,撥出電話去。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鐵粵華的聲音:「你到了?」
鄭蒼穹看了一眼街頭道:「對,我到了,連九棋在什麼地方?」
鐵粵華道:「你先回答我,你準備怎麼做?」
「那是我的事情,和你無關,你只需要輔助我。」鄭蒼穹冷冷道,「別忘了,你當初給盛豐許下的承諾——不管是誰使用這個手機,你都會將他當作是盛豐,無條件地接受任何命令。」
鐵粵華道:「可是,你始終不是盛豐,而且還算是他的敵人。」
「鐵小姐,不要說那麼多廢話。」鄭蒼穹的聲音冰冷得瘮人,「你已經幫過我一次了,若不是你,我也沒有辦法準確地找到連九棋的位置。現在,你應該告訴我,連九棋的具體位置。」
電話那頭的鐵粵華沉默著。這個年齡不到30歲,戴著眼鏡,一副書獃子相,不管在哪兒都會被男人直接忽視的呆板女人,內心和外表截然不同。她曾經在一個小時內,讓幾家大型企業的股票直接崩盤,無數人瞬間破產,也讓巴西的一家發電廠負荷超標而引發爆炸,直接導致了五座城市的電力系統癱瘓。
雖然她宣稱洗手不幹,但這並不代表著她的性格也因此轉變。
「鄭老先生,我第一次答應你,是因為我要兌現對盛豐的承諾,而連九棋則給了我豐厚的報酬。」鐵粵華說到這兒頓了頓,吸了一口煙,「他承諾不把我交給國際刑警,也承諾不讓庫斯科公司的人找我麻煩,而你呢?你能給我什麼?」
鄭蒼穹拿著電話,仰頭看著頭頂環繞著路燈的幾隻飛蛾:「鐵小姐,連九棋給你的不是承諾,而是威脅。他應該還沒有將你的具體位置透露出去,如果我提前幫你解決了他這個麻煩,你的威脅就解除了。你仔細想想,是和他做買賣划算,還是與我合作比較安全。」
鐵粵華沉默了許久,問:「我給你兩天的時間,兩天之內,你無法解決他,我們的合作就中止。」
「一言為定。」鄭蒼穹沉聲道,「不過我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我辦,也只有你能幫我辦到。」
鐵粵華道:「鄭老先生,你這是坐地起價。」
「不!」鄭蒼穹道,「我讓你做的事情等於是買一份保險。」
鐵粵華問:「什麼?」
鄭蒼穹拿著電話,轉身走進牆角的暗處:「進國際刑警的伺服器中,尋找卧底人員的檔案。」
鐵粵華立即明白了:「你是說馬菲的?那不可能,那裡邊沒有她的檔案,這件事我已經做過了。」
鄭蒼穹道:「那就更簡單了,你做一份放進去。」
「你說什麼?」鐵粵華不解,「這有用嗎?很快就會被查出來的,雖然追查不到我,但對馬菲沒好處,她會被盯上的。」
鄭蒼穹道:「你只需要回答我,能不能做到。如果能做到,我保證這是一份你不花錢買來的最好的保險。如果出事,庫斯科公司會加倍賠償你保險金。」
鐵粵華聽到這裡,立即明白了鄭蒼穹的意思:「明白了,我馬上著手去辦。但需要時間,我需要至少一個星期去尋找一些傀儡伺服器,這樣才能保證我的安全。」
「好,一個星期。」鄭蒼穹正要掛電話,鐵粵華又叫住他。
「等等!」鐵粵華道,「但是我和你之間的合作考驗時間,只有兩天,詳細地址,我會發到你的手機上。」
說完,鐵粵華掛斷了電話。隨後鄭蒼穹手中的手機被遠程操控著重新啟動,清洗了上面之前的一些數據。很快他收到附近基站發來的一條簡訊,簡訊上寫著連九棋現在的詳細位置。
鄭蒼穹低頭看完了簡訊,轉身離開巷子,朝著那家快捷酒店走去。
與此同時,坐在酒店房間中的連九棋手機中也收到了一條簡訊,上面只有簡單的三個字——他來了。
連九棋只是看了一眼,便將手機扔在一旁,隨後將門打開,自己則面朝門口坐在床邊等著,一直等到鄭蒼穹出現在門口。
「你好,師父。」連九棋看到鄭蒼穹的那一刻,笑容浮現在臉上,露出滿口雪白的牙齒。
……
昌平一家舊工廠內辦公室的破桌前,圍坐著錢修業、陳泰東、刑術三人,錢修業的司機和保鏢阿九靠門站著,兩人表現得像個聾子一樣。
陳泰東盯著桌面:「事情沒那麼簡單,我想知道當年的細節,我想知道為什麼連九棋要將副本賣給英國人,不可能為了錢,在那個年代,他不是窮人,沒有必要冒那個風險。」
錢修業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誰也不會嫌錢多,對吧?」
「風險太大。」陳泰東道,「他拿著副本,獨自一人前往廣州,從廣州跟隨著一些人去香港,光是走這條路,就得冒很大的風險,他有這個必要嗎?沒有,我認為沒有。」
刑術插嘴道:「還有個疑問,連九棋跟著你們那些年,知道你們的規矩,也知道你們遲早會發現他賣了副本。可為什麼他不幹脆留在香港,或者借香港這條路去其他地方,偏偏還要回來送死呢?難道是因為他認為師父們不會對他下毒手?還是說,想回來拉你們入伙?」
錢修業聽到這兒,也點頭道:「刑術說得對,這的確是個很大的疑問,為什麼呢?」
陳泰東點頭:「我們得梳理下,仔細回憶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都老了,幾十年前發生的事情都記不清楚了,只能靠幾個快生鏽的腦袋湊在一起,把那件事給拼湊出來。」
錢修業點頭:「儘力吧,刑術,你帶了筆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嗎?可以記錄的?」
刑術掏出手機:「我錄音吧。」
「不行。」陳泰東搖頭,「不能錄音。」
刑術會意,重新拿出紙筆:「我知道了,我盡量記錄。」
就在錢修業與陳泰東回憶當年所有細節的同時,董國銜已經發現了本應在隆德寶庫倉房中的刑術消失了。他站在門口,看著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床邊直視著他還帶著微笑的馬菲。
在馬菲根本不迴避他眼神的五分鐘后,董國銜又扭頭看向門口的那名低著頭的警察,但目光僅是掃過,隨後看著站在錢修業卧室門口的佘采香。
佘采香用明顯充滿挑釁、嘲諷的笑容看著他。
董國銜離開門口,走向傅茗偉,在其跟前站定,張開嘴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
他不是傻子,在發現刑術不在倉房內的那一刻,他就立即回憶起在刑術進房前,傅茗偉對他說了什麼。換言之,傅茗偉很清楚刑術會離開。
董國銜心跳加快,呼吸變得急促,看著傅茗偉的雙眼也開始模糊,他抬手指著傅茗偉的胸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他很想動手一拳揍在自己這個老上司,可以說是師父的臉上。
周圍的警察都在看著他,也有不少人推測出下一步董國銜要做什麼,他們都等待著董國銜揮出那一拳之後,他們衝上去抱住他,阻止他。同時也知道,阻止他這件事不能現在制止,即便是他們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傅茗偉看著董國銜,眉頭微微皺起,明知故問:「你怎麼了?」
這句話就像是火柴點燃了火藥桶一般,董國銜舉拳就朝著傅茗偉揮了過去,但拳頭還未靠近傅茗偉,就被陳方一把抓住。
董國銜舉著被抓住的手,瞪著傅茗偉,陳方也看著傅茗偉。
傅茗偉道:「國銜,冷靜點,你會惹麻煩的。」
董國銜依然不放下拳頭,傅茗偉道:「陳方,放開他。」
陳方鬆手,鬆開的那一瞬間,董國銜一拳打在了傅茗偉的臉上。傅茗偉中拳摔倒在地上,隨後董國銜再次撲上去。這次陳方一把抓住董國銜,一個過肩摔,將其摔倒在地上,然後跪在其胸口上,制住了他。
兩名警察上前攙扶起傅茗偉,傅茗偉擦去嘴角的血,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塵,看了一眼董國銜,抬腳就朝著外面走去:「陳方,走吧。」
陳方鬆開董國銜,跟隨傅茗偉離開,其他警察都站在原地,沒有人上前攙扶董國銜。
因為大家都清楚,幾分鐘后,董國銜將會被解除指揮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