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雲夢川臨山鎮是個足夠偏僻的小鎮,鎮上人口不多,青壯年多數都去了外地謀生,鄰居鎮民相互都認識,他們發現最近來了很多生面孔。
比如半月前來了個瘦弱的書生模樣的少年,長得倒是清秀儒雅,但可惜瘦瘦弱弱,說話容易喘氣,一看體質就不夠好。少年自稱是個畫師,姓顧名離人,正在到處遊山玩水,靠給路途上的人代寫書信和畫畫為生。
村口的林婆子家裡空著房間,剛好出租給這位畫師,畫師看起來窮酸,但總是能在恰當的時候交上房租。
後來又來了隨身帶著劍、英氣勃勃的一男一女,男的叫鳳舟,女的叫程未央,倆人都是著名的道門門派青羊宮的弟子,這次出來,據說接到了任務要去滅妖。
青羊宮倆英才也住在林婆子家裡,就住在顧離人的對門,但是顧離人和他們沒有交集,只是偶爾早上起來幫忙打掃院子的時候碰見過這倆師兄妹。
對方也不太在意顧離人這樣的小人物,尤其是那位鳳師兄,在打量顧離人之後露出鄙夷的神色,幾乎沒有正眼瞧過顧離人一眼。
顧離人著實佩服這倆人,明明在這麼破落的村子這麼破落的屋子裡,男的衣衫保持一塵不染,女的髮髻還是可以梳理得那麼整潔漂亮。
這讓顧離人覺得非常羨慕,不愧是青羊宮的弟子,白衣飄飄,仙氣飄飄。
她對著院子里的水井照了照自己的臉,不由得感慨,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人家乾乾淨淨男的帥女的靚,自己卻灰頭土臉,一看就是個窮鬼。她也想整潔漂亮,跟人家女弟子一樣,但是誰叫她很窮呢。
她其實是個女孩子,因為遊山玩水的時候不太方便,於是就打扮成了書生,好在灰頭土臉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身份。
足足住了半月,直到青羊宮的弟子有一日出去了再也沒有回家,顧離人當晚就和林婆子說要告辭,林婆子問她去處,顧離人就說聽說隔壁有個青山鎮,林婆子急忙阻止。
「小顧,隔壁的鎮子可不能去,那邊鬧鬼——」
顧離人眉毛抬了抬,蒼白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了,顯然有點害怕:「怎麼個鬧鬼法?」
林婆子心裡挺喜歡這個年輕人,覺得她和高高在上的那倆弟子不一樣,老實憨厚。不由得多念叨了幾句,皺巴巴的臉上滿是擔憂:「那倆修道的弟子也去了隔壁鎮,但都沒回來!我們這雲夢川的名字聽起來很文雅,但實際上是得道高人取的名字。那裡啊,鎮壓了一個凶煞的大妖怪。」
「大妖怪?!」顧離人震驚。
林婆子苦口婆心地勸誡:「那個妖怪不但能呼風喚雨,而且能蠱惑人心。當年有好幾個修道門派的掌門都上了她的當,就連最厲害的修道門派觀離宮的少司命都栽倒在她的手裡,走火入魔,暴斃而亡。」
顧離人不由得瞪大眼睛捂住嘴巴:「真的有這麼厲害?」
林婆子點點頭:「幸好少司命臨死前用餘力鎮壓了,但最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這妖怪好像變得有點不安分,青山鎮上有好些人已經失蹤了,所以我們附近幾個鎮子的人湊了錢,拜託了附近道門的人來降妖除魔。」
顧離人摸著下巴思考了一陣子,「林阿婆,既然這麼危險,那我今晚就不走了。」
林婆子剛要放心下來,卻又一激靈:「你只是今晚不走?明日還要走?」
顧離人慎重地點點頭,掏出自己的錢袋子,裡面空空如也:「不瞞你說,我已經付不起房租了。」
只是過了片刻,沒錢的顧離人就被林婆子清理出門。
她背著行囊包裹,回頭望了望緊閉的大門,再看著前頭黑漆漆的長路,無奈就著星夜趕路。
天上烏雲密布,偶爾才有一點銀色的月光,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入了一個林子。
遠遠地,依稀聽見了有人的叫聲。
顧離人知道像這樣的深山老林會有一些小妖怪或者精靈存在,他們懂得模擬人聲來吸引路人過去查看,接著就把路人給咔嚓了。
她才不會上當。
心裡這麼想著,可是天太黑,這條小路七拐八拐地,逐漸她居然離聲音發出來的地方越來越接近,一抬頭,就看見一張大網就懸在自己頭頂的大樹樹枝上。
「下方何人?能幫我們放下來嗎?!」
顧離人的眼神不太好,但耳朵還挺好,她聽起來這是青羊宮的那個女弟子的聲音,原來這倆人不是去青山鎮出事了,而是半途被困在了網兜里。
「我是住在你們對門的那個畫師,你們這麼高,我怎麼放你們下來啊?」顧離人仰頭盯著上面一坨黑漆漆的影子道。
鳳舟冷淡的聲音傳來:「這大網有根繩子被綁在樹上,你只要解開繩索就能放我們下來。」
顧離人四處張望打量,看來繩索真的綁在大樹上,離地面也有一些距離,她放下包裹撩起袖子準備爬樹。
這棵樹樹榦粗壯,上面長了苔蘚,又滑又黏。
顧離人動作笨拙,爬十寸滑落三寸,進度緩慢。
「你們為什麼會被吊在上面呀?」
那個比較平易近人的小師妹程未央回答說:「我們要趕往青山鎮除妖,卻沒想到半路遇上了一個紅靴道士,是那個道士害我們至此……」
原來在鳳舟和程未央趕路的時候,半途碰到了一個道士裝扮的人,這人戴著驅邪避魔的面具,穿著黑色的道袍,頭戴道冠,身子細細長長,腳上居然穿的是一雙紅色的道靴。
程未央見他從小路上來,主動打招呼,問他是何門何派,是不是也要去青山鎮除妖。那紅靴道人彷彿沒聽見似地,一聲沒吭。一對黑漆漆的眼珠子透過面具在面前倆人臉上掃來掃去,陰兮兮地怪滲人。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妖、精、鬼和怪四種邪物,有陰必有陽,有妖怪必然有道士,於是逐漸出現了很多專門對付這些邪物的修道門派,幾百年間成氣候的主要是「三宮九台」,天下道門以三宮為首,九台次之,而三宮之中最為厲害的是觀離宮。
觀離宮這一代出了兩個天縱英才,一個是大司命宮放,傳說中他開了天眼,能夠識別妖魔鬼怪;另外一位就是鎮壓了這隻大妖怪的神秘莫測的少司命了。
觀離宮作為天下第一權威的道觀,在放蕩不羈的少司命的帶領下,收了很多奇形怪狀的弟子,比如說京畿第一紈絝子弟,還有落魄街頭的乞丐,甚至在煙花柳巷招搖的頭牌歌姬等等。
於是在紅靴道人出現的時候,鳳舟和程未央都先打聽他的來歷,免得誤傷同道中人,尤其那群他們不敢得罪觀離宮的道人。雖然少司命不在了,但收的徒子徒孫還在,秉承著少司命不拘一格的收徒風格,弟子們收的弟子也都亂七八糟。
但在屢次問而不答的時候,鳳舟提起戒備,手按著腰間的長劍,另一手攔住師妹將她護在身後。
「閣下究竟何人,如果還不說明身份,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對方一直在迫近,鳳舟感覺到一種壓迫感迎面而來。緊接著聞到了一股濕漉漉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嘔。
那紅靴道人沒有止步不前,又稍稍往前踏了一步。
鳳舟和師妹隨之往後退了一小步。
紅靴道人這時候微微抬頭,月光剛好微露,照亮了他的面具。
鳳舟在這時候利落地拔劍和揮劍,斬裂了他的面具。
面具後頭果然不是人臉,那是一個長鼻子長嘴巴的怪異的臉,他的臉上布滿了黑色的絨毛,長長的鼻頭是黑色的,沒有眉毛,與之極其不相稱的是一雙大大的露著點無辜眼神的眼睛。
「那是滇真一帶的狗頭道士。」顧離人脫口而出,「他們喜歡穿道袍扮作人,一般去小村鎮上乞討用道士的身份騙騙人,我們大豐國尊教重道,百姓們尊重道士道姑,狗頭道士就以此為生。但是它不會說人話,害怕被揭穿,因此從不開口,他懼怕有狗的人家,狗是同類,自然聞得出味道。」
鳳舟警惕反問道:「你說你是一個普通畫師,你如何得知它就是狗頭道士?」
程未央也覺得不對:「雖然是一個低等妖怪,但普通人見了恐怕會逃走,你怎麼知道得一清二楚?」
顧離人心裡暗道一聲糟糕,硬著頭皮賠笑解釋說:「這幾年我遊山玩水,聽到不少民間傳說和趣聞,也接觸過除魔衛道的道長道姑,這都是他們告訴我的。對了,我身上還有一位道長送的書,叫做《妖精大傳》,裡面就有這狗頭妖怪的資料。」
鳳舟和程未央對視一眼,低頭盯著下方的趴在樹榦上一點點挪動的顧離人的人影。他們在林婆子家遇到了這個人,乍看很不起眼,但仔細一想有點不對頭。一個普普通通的畫師為什麼會到這麼偏僻的一個地方?而且偏偏在此時硬是要來鎮壓大妖怪的青山鎮?
「送你書籍的道長是哪一位?」鳳舟試探問。
顧離人笑答:「我只知道他姓白,旁邊的人都叫他白道長。」此刻她已經爬到了繩索綁好的地方,正準備解開繩索的時候,卻聽見下頭一聲狗吠。
樹上的三個人同時驚悚,背上直接滲出冷汗。
顧離人往下望去,果然見到一個戴著道士冠,穿著道士黑袍和紅靴的狗頭道士立在下方。她抹掉額頭的冷汗問上方還在網兜里的兩個人。
「兩位道長道姑,請問你們知道不知道狗頭道士會不會爬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