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荒野白骨(2)
有的人可能要問,取土樣有何用處?其實裡面的奧秘可大有說道。舉個例子,如果土壤中某種重金屬超標,在屍骨上也發現了這種重金屬,那麼就可以排除死者是因為中毒而死。但如果不取土樣進行對比化驗,就會導致偵查方向的偏失,給整個案件的偵破帶來相當大的難度。
而就在這個時候,唯一有些閑工夫的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死者的千層底布鞋之上。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趕忙拿起死者的左鞋仔細地觀察一番,接著換了右鞋。兩個鞋子的鞋底不同的磨損特徵,讓我眼前一亮,我很興奮地回頭對著明哥說道:「死者有可能是一名計程車司機。」
二十二
空中,老賢他們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連在一旁負責保護現場的偵查員也伸著腦袋湊了過來。
「你是怎麼判斷的?」明哥將自己手中的一根指骨放在一邊,幾步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葉茜更是一個矯健的跨步,站在了我的身邊。
我看著一圈人都圍了過來,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我們來看看死者所穿的鞋子,這種布鞋大家都應該見過,我們這裡叫千層底,也叫老北京布鞋。真正的老北京布鞋鞋底是規規矩矩的手工縫製,價格相對要高,一雙可能都要賣到好幾百元。而死者腳上穿的是高仿千層底,也是在咱們農村集市上賣得最多的一種布鞋。這種鞋的工藝就是在模壓的泡沫塑料鞋底上縫上布鞋面,所以這種鞋從外觀上看與老北京布鞋沒有差異,但鞋底的質量就相差甚遠。」
我還沒有說完,葉茜啪啪兩巴掌甩在了我的肩膀之上,皺著眉頭說道:「你能不能不磨嘰?」
我假裝生氣地朝她瞅了一眼,接著拿起了死者左腳的鞋子說道:「這種泡沫塑料底鞋子的工藝很差,所以鞋底的磨損特徵很明顯。大家來看看死者的左腳鞋底。」
說著,我把鞋底亮出,好讓周圍的人看清楚。「是不是在鞋底的前腳掌部位有很嚴重的磨損?」「對啊,你看,泡沫塑料都磨黑了。」其中一名偵查員說。我點了點頭,放下左腳鞋,拿起了右腳鞋,還是剛才的動作。「這隻鞋磨得更厲害!」幾個人驚呼道。「很明顯,大家都發現了這個特徵。」我把死者的一雙鞋底全部翻開,指著兩隻鞋子上不同的磨損特徵接著說:
「我們都觀察到,這雙布鞋鞋底的磨損比較嚴重,而且大部分集中在前掌部位,磨損的部位肯定是受力的部位,換句話說,死者的前腳掌經常受力,和某個地方長期接觸,產生了摩擦,才會造成這樣的情況。」
啪!這次葉茜沒說話,直接給了我一巴掌。我感受到了這巨大的衝擊力,於是加快語速說道:「這種磨損特徵不可能是正常行走造成的,除非死者長期踮腳走路。假如排除了這種可能,那我就有理由懷疑,這種磨損特徵是由於某種職業習慣形成的。」
「駕駛過車輛的人都知道,駕駛員在車輛行駛的過程中,會經常使用離合、剎車和油門,所以他們的鞋底磨損特徵都集中在前腳掌部位,而又因為右腳需要同時踩剎車和油門,左腳則只需要踩離合,所以右腳比左腳的磨損嚴重。死者的兩隻鞋子剛好符合這個特徵。」
「一次兩次開車不可能會形成這麼嚴重的磨損特徵,這就表明死者可能是長期從事駕駛職業的人。」
「開車的多了,政府領導的司機,大貨車司機,小客車司機,你怎麼能判斷是計程車司機?」葉茜這一年沒少受明哥的熏陶,這問問題的水準是越來越高。
我指著死者的左鞋說道:「這雙鞋上有十分明顯的磨損,說明死者的左腳是用來踩離合器,因此他駕駛的是手動擋的轎車。我們知道,手動擋轎車基本上都是屬於同種車型里配置較低的一種,所以一些政府部門不會採購,這就排除了死者是領導司機的可能性。」
「一般領導的司機也不會穿得那麼寒酸。」作為我的好哥們,胖磊很適時地又補充了一句。
「那其他的情況怎麼排除?」葉茜認可了這一點,接著問道。「除此之外,長期從事駕駛工作的有各行各業的貨車司機、巴士司機,還有三輪車拉貨司機,等等,但每種車的離合器、油門、剎車踏板規格都是不一樣的。貨車、巴士由於車身較重,向前的慣性較大,剎車十分困難,所以踏板面都比較寬大,為的就是防止在緊急情況下出現腳底踩空的情況。一些小型的三輪車,由於駕駛室的操作空間有限,所以踏板面較小。也只有轎車的踏板面屬於中等規格。」說著,我又低頭看了一眼死者的兩隻鞋子,指著磨損特徵說道:
「從這上面我們不難看出,死者鞋底磨損最嚴重的地方呈長方形,規格大小跟小轎車的踏板面基本相符,所以我可以很確定死者駕駛的車輛為七座以下的轎車,我甚至可以連商務車和SUV都排除。」
「這又怎麼說?」葉茜不依不饒。「還是觀察鞋底的磨損程度啊,不過這些只是經驗之談,看得多了,你自然可以總結出來。」不是我不想說,畢竟不管哪門學科都有它壓箱底的東西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也不好說破。
葉茜見我敷衍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很自覺地沒有繼續問下去。我沖她擠了擠眼,接著開口道:「從死者的穿著我們可以看出,他身上的衣服都很廉價,但是他又長期駕駛轎車,說明他很有可能是駕車討生活的一類人。在我們市,也只有計程車司機符合我的推斷。」
「小龍分析得很在理,但是還忽略了一點。」明哥這時開了口。「哪一點?」我豎起了耳朵。「深埋在土壤中的屍體完全白骨化,除了特殊的情況外,一般時間在兩年至四年之間。在我們市靠開車討生活的人除了計程車司機,還有黑車司機。雖然我們市已經在兩年前基本取締了黑車司機,但死者的確切死亡時間沒有確定,也不能排除他是黑車司機的可能。」明哥的思維果然很縝密,及時地幫我補充上了這一點疏漏。
由於現場是在室外,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明哥把所有的骨頭拼接完成,在確定沒有缺失的情況下,我們便帶著現場檢材回到科室,準備下一步的化驗工作。
就目前的形勢,最忙的莫過於明哥和老賢。他們一個要分析屍骨,一個要做大量的檢驗工作。在我們科室,老賢的「手藝」最為高端,一般人看不明白,因此我們幾個全部扎堆在明哥的御用房間內。
這間房間是明哥平時做法醫研究之用,裡面整齊有序地擺放著各種人體組織的模型,另外在室內的中間位置還有一張解剖床,這張床平時並不解剖屍體,也只有在殯儀館的法醫解剖室無法正常使用的情況下,才會臨時頂一下。但對於白骨案,這張床剛好派上用場。
「冷主任,咱們下一步要分析什麼?」葉茜在我們科室求知慾望最為強烈。
「死者的身高,我們在現場經過測量已經確定。」說著明哥翻開了他的法醫記錄本,看了一個數值:「死者的身高是一米六五。知道了身高,咱們下面要分析的就是死者的性別和年齡。雖然現在屍體已經骨化,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到一些固有特徵。」
明哥說到這裡,用手指著面前的一堆白骨:「男性和女性由於生理機能不相同,從事體力勞動的情況不一,在骨骼上也反映出性別的差異。男性的骨骼一般比較粗壯、強大,在肌肉的附著處有明顯的突起,骨密質比較厚,骨質較重;女性的骨骼則較纖細,突起不明顯,骨質較輕,表面光滑,骨密質較男性薄。而且兩者的骨盆、頭骨、股骨的差異更為明顯。其中辨別性別的第一位就是看盆骨,因為盆骨的男女性別差異在胎兒時期就已經呈現出來,而且終身不變,一般男性的骨盆高度、寬度、入口寬度、坐骨長度、骨盆角等都大於女性。所以單憑這一點就可以判斷死者為男性。」
「那死者的年齡如何判斷?」葉茜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明哥,接著問道。「判斷死者的年齡,咱們要根據人身體上最為特殊的一種骨骼來判斷。」
二十三
明哥說著挑出死者的顱骨,指著他嘴巴的位置說道:「從死者的骨骼發育程度上,我們不難看出死者已經成年,判斷成年人的年齡最為準確的就是觀察牙齒的磨損特徵。」「牙齒的磨損特徵?」我聽這個名詞好像跟我們痕迹學有些關係,於是集中了注意力。
明哥瞟了我一眼,確定我的目光已經集中在他指尖的方向後,開口道:「人在吃食物的時候,由於咀嚼運動,牙齒與食物之間、牙齒與牙齒之間發生摩擦,因而造成牙齒咬合面和切端的磨耗,成年人的牙齒在發育完善之後,幾乎不會再發生什麼變化,因此成年人牙齒的磨耗程度會隨年齡的增加而增加。我們通過牙齒的這種磨耗特徵可以發現很多的線索。」「線索?」葉茜有些激動地喊出聲來。明哥點了點頭,接著說:「我給你們舉幾個例子你們大致就了解了。比如鞋匠,他們經常用牙齒咬鞋釘,這樣就會導致切牙的磨損比較嚴重。喜歡叼煙斗的人,側切牙磨耗比較重。還有長期從事縫紉的人,因為他們經常用牙齒咬線頭也會造成特有的磨損特徵。其實最為形象的還是老電影里放的一些場景,如果你們觀察夠仔細,會發現那時候的地主都喜歡包金牙。」
「周扒皮好像就有!」我回憶了一部老電影的場景。明哥點了點頭:「那時候農村人以粗糙、堅硬的粗糧為主食,牙齒磨損比較厲害,如果不提前包牙,到老了牙齒根本什麼都嚼不動。」沒想到一個看似很容易讓人忽略的磨損特徵,竟能總結出這麼多東西,我在心裡不禁對明哥佩服得五體投地。明哥沒有停歇:「通常牙齒的磨耗特徵可以分為零到五六個等級。零級為牙釉質稍有咬耗,一級為牙釉質磨平;二級為牙齒呈點狀外露;三級為牙齒條狀外露;四級為牙齒高度咬耗;五級為牙髓腔暴露。」
「零級磨耗一般為二十歲以下才會出現,一級磨耗為二十一到三十歲之間的年紀,二級磨耗為三十一至四十歲,三級磨耗為四十一歲至五十歲,四級磨耗為五十一至六十五歲,五級磨耗則為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
「通過死者牙齒的磨耗綜合分析,應該是屬於三級磨耗,他的大致年齡應該在四十一至五十歲之間,再結合死者顱骨的發育特徵,我可以斷定,死者的具體年紀應該在四十五歲至五十歲之間。在刑警隊調查之前,我也不好說得太具體。」
聽他的口氣,死者的準確年齡可能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了個數,但為了保守一點,明哥才說出了一個誤差在五歲之內的估計值。
「冷主任,死者的死亡時間能看出來么?」依舊是葉茜提問。「我只能分析個大概,但還是存在誤差,要想得到確切的答案,要等國賢的檢驗結果。」聽明哥這麼說,我很快知道了這裡面的深層含義,他的意思是用DNA比對技術來判斷死亡時間。
假如死者有家人,被害這麼長時間不可能不報案,在派出所報人口失蹤案,按照一般的程序第一步就是要採集死者直系親屬的DNA血樣。
明哥的意思,假如死者的家屬報案,我們只要採集死者的DNA一比對,就可以查出死者家屬的情況。接著再從死者家屬那裡就能問出確切的失蹤時間,這樣的準確率可以精準到日,絕對比盲目的推斷要合理得多。
「對了,冷主任,死者的致命傷是如何造成的?為什麼傷口那麼奇怪?」葉茜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明哥的眉頭微微皺起,盯著這兩排戒疤般的傷口陷入了思考之中。「會不會是手刺?」我忽然想起了電影《古惑仔》。「手刺是什麼?」葉茜把目光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一臉疑惑。「手刺就是套在手上的一種兇器,手環的頂端有尖刺,在打架的過程中,鋒利的尖刺就像小刀一樣,可以刺入對方的任何部位,如果在尖刺足夠鋒利的情況下,是否可以刺穿顱骨?」我試探性地問明哥。
「你說得很有可能,如果用力得當,刺穿顱骨很輕鬆。而且我剛才還觀察到,死者的頭骨上還有大量的點狀痕迹,這種痕迹應該是用力不足形成的,因為沒有刺穿顱骨,並未引起我們的注意。」
得到了明哥的確認,我心裡那叫一個歡喜。「難道是搶劫計程車殺人?」明哥的眉頭擰在了一起。「什麼?搶劫計程車殺人?」葉茜大聲問道。「從死者頭上的致命傷咱們不難看出,要形成這種傷,嫌疑人和死者之間要有一定的高度落差。而且死者的身上除了那一盤沒有開封的光碟,並未發現任何財物,會不會嫌疑人就是死者的乘客,在殺死死者之後,搶走車和錢財,把屍體埋在了田地里?」
聽了明哥的話,我的小心臟使勁地顫抖了一下,假如案件的性質真的是搶劫計程車殺人那就麻煩了。這種案件嫌疑人跟死者之間沒有任何交集,就算我們查清楚了死者的身份,事情過去那麼久,現場的證據都已經缺失,我們該如何下手去找尋那個情況不明的嫌疑人?
搶劫計程車殺人在接警的案件中屬於臨時起意的案件,這種案件嫌疑人選擇的目標是隨機的,說句難聽話,是瞄到誰弄誰,因此這種案件的破案難度是相當大。
對死者的屍骨分析完沒多久,老賢那邊的檢驗工作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我們五個人用最快的速度坐在了一起,開始核對這起案件掌握的所有物證情況。
會議依舊由明哥主持。「小龍,你那邊還有什麼要說的?」
「我除了分析出了死者的職業特徵以外,並沒有什麼好的線索。」「焦磊,你那邊呢?」
「暫時沒有。」「葉茜,他們刑警隊那邊有沒有查出死者身邊那盤光碟的出處?」葉茜聽到明哥喊她的名字,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像這種帶有專業性的討論會,葉茜是很難插上話的,難得這次她能說上兩句,以她的性子,不興奮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