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荒野白骨(1)

第11章 荒野白骨(1)

二十

新一年的元旦,雲汐市政府推出了一項惠民措施——由政府出資,興建溝渠,引泗水河水入農田灌溉。對於以種植業為經濟來源的土壩子村來說,這項政策絕對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早年在這個村落,一到灌溉季節,用水就成了一個大問題。原先村民的做法是用抽水泵抽取溝塘之中的積水用來灌溉,但俗話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大批的農田指望降雨留下的蓄水肯定不現實,為了保證產量,許多村民只好以戶為單位,幾家相鄰的種植戶共同出資用水車拉水灌溉,這無疑增加了種植成本,對一些收入不高的村民來說,簡直是苦不堪言。可想而知,這項政府的惠民措施為村民們實實在在地解決了多大的難題。

文件剛下到村裡,村委會的所有成員就坐在一起對條文做了細緻的研究,最終政策的精神被村支書剖析出來,在村子的大喇叭里滾動播放了三天。大致的內容就是說,政府出資興建的溝渠只有一條貫穿整個村子的主渠,如果哪家的農田需要引流,現在就可以自己著手挖引流渠。

消息一出,村子里便炸開了鍋。一月份,本身就不是農忙的季節,村裡的勞動力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挖渠,傻子心裡都清楚,在自己家的田邊留一條蓄水的溝渠,那將來地里種植什麼都會方便許多。

一月四日,朝霞劈開了晨霧,一位身材健壯的中年男子正拿著鐵鍬在地頭忙活。粗布衣、防滑手套,這些是他幹活時的標配行頭。此時的他,正使勁地將鐵鍬插入有些鬆軟的土中。腳踩鍬面,用力下蹬,滿滿一鍬黃土被甩在了田埂旁邊,他就像一個微型的挖掘機,一鍬一鍬地重複著之前的動作,沒過多久,面前的土層就被挖到半人多深。

而就在這時,一位跟他年紀相仿的村民,正哼著小曲晃晃悠悠地走到他的跟前。

「栓子,你起得夠早的啊。」村民說著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被壓扁的紅梅香煙扔了過去。

栓子雙手接住煙捲叼在口中,接著把鐵鍬往土堆上一插,幾步走到村民的跟前。村民會意地把自己已經抽了半截的煙捲遞了過去,栓子麻流地接過,對準煙頭使勁地咂巴著嘴巴。隨著栓子吸氣的聲音越來越大,煙捲也很有節奏地被點燃了。

「俺家就一個勞力,不早點幹完,萬一政府修渠了,俺怕來不及。哪像你們家,四個莊稼佬,你當然不著急。」

「得了吧,雖然村長這麼說,修渠還不知道猴年馬月的事呢,你那麼著急幹啥,慢慢干唄。」

「慢慢干?我看你是不怕說話閃了舌頭,俺家這幾十畝地,夠我挖到過年的,你別在這兒瞎扯淡了,俺要幹活了。」栓子是個直性子,幾句話說得不稱心,就要犯毛病。

村民很顯然知道栓子的性格,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蹲在田埂上慢慢悠悠地抽著香煙。

栓子把煙捲一掐,留了半截裝在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接著從土中抽回鐵鍬繼續挖坑。

咔嚓!一陣清脆的響聲從鐵鍬的尖頭傳來。栓子放慢了手中的動作。「咋的了?」村民把煙屁股按在了地上,趕忙起身問道。

「挖到東西了。」栓子老實地回答。「聽這聲音,難不成是個寶貝?快挖出來看看。」村民來了勁頭。雲汐市南邊五十公里處就曾發掘出過戰國時期最大的古墓群,所以當地的村民在耕種時有不少人曾挖到過陶片、古錢幣之類的寶貝。「就算是好東西,也被我挖壞了。」栓子有些沮喪地把手裡的一鍬土鏟在了自己的面前。村民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動的心情跳下坑去,用手幫栓子掰開黏土。「我說栓子,這要是挖出個玉片啥的,你以後還種個莊稼。」村民一邊說,一邊加快了手中的速度。「摸到了。」栓子如獲至寶,抓著一根白花花的東西舉到了村民面前。「快,把土擦掉,看看是啥東西。」村民有些迫不及待。栓子一把拽下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毛巾,使勁地擦拭著東西上的泥土,當二人看清楚眼前東西的廬山真面目時,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骨、骨、骨頭!」「栓子,你挖到人家的祖墳了。」村民大喊了一聲。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村民這麼一喊,周圍忙活的其他人,紛紛圍了過來。

「我,我,我……」栓子有些不知所措,將手中的白骨慌張地扔在了一邊,彷彿在告訴大家,這件事不關我的事。

「栓子,你挖到誰家的地界了?」圍觀的人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在農村,一般過世的人不會像城裡人那樣都埋在公墓,農村人基本上都是把棺材埋在自家的地頭,所以只要問清楚栓子有沒有挖過界,基本上就能查出來這是誰家的先人。

栓子一臉沮喪:「我挖的這一小塊是荒地,根本沒有人種,我哪知道是誰家的。」

「要不喊村長過來看看?」「對,喊村長過來,他一定知道。」「對,這是個好主意。」

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栓子急得抓耳撓腮,手腳並用爬出了土坑,朝村長家跑去。按照農村的習俗,如果挖到了別人家的祖墳,這塊地的風水就基本上被破壞了,所以必須要出資給人遷墳。很多樸實的農村人都堅信,祖先的墳地關係著後輩的前程和運勢,因此遷墳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誰攤上這事,誰都會火急火燎。

前後沒有多久,一個年紀快六十歲的男子叼著煙捲蹬著自行車飛馳而來。栓子邁著雙腳,快步地跟在車的後面。

「村長來了。」隨著幾聲自行車清脆的響鈴聲,所有村民都很自覺地給他讓出一條路。

哐哐兩下,村長把車停好朝坑裡望了望,然後轉頭對喘著粗氣的栓子說道:「咱們村這些年都是響應政府的號召,施行火葬。你這下把人的骨頭都給刨出來了,八成真是動了誰家的祖墳了。」

「我是作的什麼孽啊!」栓子聽到這個結果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你們知不知道,這塊地是誰家的?」村長環顧了一周問道。聽村長這麼說,圍在周圍的村民都紛紛搖頭。「把『地里仙』請來不就知道了,咱們村誰家下葬不都是他給看的墳?他不會不知道。」其中一位村民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雖然這些年施行火葬,但在我們這裡,土葬的一些習俗依舊被沿用至今。

村民口中的地里仙是我們當地的俗稱,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陰陽先生,專門以給人規劃風水、算命測字為生的一類人。這種人在我們這裡的農村可是相當吃香,而且地位是高得離譜。如果細心,你會發現,村民對地里仙用的是「請」字。

文化不高的村民,能用如此口吻去形容一個職業,可想而知人們對地里仙崇拜到了什麼程度。

之所以崇拜,是因為這行並不是誰想干就能幹,一般都是家傳。也就是說,只有根正苗紅的地里仙才被大家認可,別以為拿個木魚剃個光頭就能冒充和尚,這可是要講究血統的。別說在土壩子村,就是整個鄉里也就那一個地里仙,鄉里的村民只要有白事,都要花錢去請他幫忙看墳下葬。如果栓子真的是挖了別人家的祖墳,那地里仙不可能沒有印象,所以村民的這個提議,無疑是一條捷徑。「二癩子。」

「在呢,村長!」一個滿臉長著肉疙瘩的男子,弓著腰,幾步走出了人群。「你有摩托車,趕快把地里仙給請過來。」「好咧!村長。」二癩子不敢怠慢,在地上磕了磕自己的布鞋,往自己的鈴木摩托車跑去。嗡!伴著發動機的聲響,一股嗆鼻子的汽油味瀰漫在空氣中。栓子像個犯錯的孩子,蹲在一邊一聲不吭,估計他心裡在盤算需要多少錢才能把人家的墳給安安穩穩地遷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村長的面前扔滿了煙屁股,有紅梅,有渡江,還有大前門,不用看都知道,這些煙捲都是周圍圍觀的村民「孝敬」過來的。

「二癩子回來了!」一個聲音剛落下,轟隆隆的摩托車聲便由遠及近地傳入眾人的耳朵里。

「村長,地里仙我給請回來了。」二癩子一邊說,一邊用手小心攙扶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從摩托車上下來。

男子身穿一套金黃色的「道袍」,腳踏祥雲鞋,左手托著八卦輪盤,右手捋著下巴上的一綹長鬍須,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仙人麻煩給看看,這是誰的墳。」村長恭敬地作揖。地里仙微微一點頭,朝土坑邊走去。只見他眉毛一挑,往土坑裡瞟了一眼,接著眉頭緊鎖地說道:「不講究啊,不講究。」「這怎麼說?」這裡只有村長有資格和地里仙直接對話。「我是說這人埋得不講究,肯定不是我們譚家一脈看的墳,你們村是不是有人找了外人來看墳啊?」地里仙有些不悅。

「這怎麼可能,我們村裡祖祖輩輩入土都是你們譚仙家給看的,怎麼可能會請外人過來?」村長發誓道。

地里仙瞥見村長一臉的誠懇,並沒有為難下去,而是開口解釋道:「且看這人埋的深度,根本不符合我仙法所記。按照我們譚家祖傳的章法,這人一定要埋至三米五,這才符合『三魂歸五行』的輪迴法則,你們看這副骸骨,還不到一米,這種葬法,定會毀萬代子孫,這也不知是哪個誤人子弟的冒牌貨瞎指的迷津。」

村長並沒有言語,因為他此時正在回憶有沒有誰家的墳是他所不知道的。地里仙並沒有歇氣,接著說:「人骨並未發黑,說明年限不超過五年,可坑裡連塊棺材板都看不見,哪有這樣對待先人的?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地里仙越說越來氣。

村長聽到地里仙這麼一說,趕忙回過神來。「仙人,你說什麼?沒有棺材板?」「對,這人是直接被扔進坑裡給埋掉的。」地里仙很肯定地回答。「半仙」一般只會從自己的職業角度去考慮問題,可村長不是。再怎麼他也是在村裡比較有文化和威望的人,雖然有時候對民俗的東西也是深信不疑,但多少還是比一般的村民多一些敏感性。

「荒地,沒放棺材板就埋人?」村長在一旁皺著眉頭自言自語,來回踱步。

忽然,他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看了一眼坑中的白骨,大喊了一聲:「壞事了,趕緊打電話報警,這指不定是誰殺了人,埋咱們村裡了!」

二十一

元旦假期剛結束,就傳來噩耗,在距離市區五十公里的土壩子村發現了一具白骨,死者的任何信息不詳,這一聽就是一件極難偵辦的案件。

我們沿著坑窪不平的鄉村土路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才算找到地點。我們幾個剛一下車,在一旁幫忙疏散圍觀群眾的徐大隊便跑了過來。還沒等我們開口,他便直接開始介紹現場的情況,這早已是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

「冷主任,報警的是土壩子村的村長,餘光華,男,五十九歲。根據他的介紹,早上他們村的村民余栓柱在挖渠時,剷出了一根人骨,經過多方的考證,這具骸骨不是其村裡人所埋,他懷疑有人殺人後將屍體埋在了他們村,所以報了案。」

明哥捏著下巴聽著案件情況,我則透過人群,看了一眼現場。警戒帶所包圍的地方位於村裡主幹道的西側十米的位置,現場目測是一個長三米、寬兩米、高一米左右的土坑,土坑呈現東西長、南北窄的走向。土坑的周圍堆放著剛挖出的黃色黏土,在土坑的中間位置擺放著一根長約二十厘米的灰白色斷骨。從坑側面的土層中不難看出,還有大量的骨頭埋在土堆里沒有挖出。

明哥簡單地詢問之後,便吩咐我們準備勘查現場。由於整個現場是在室外,周圍的地面已經被太多人踩踏過,再加上屍體已經白骨化,所以並沒有分析足跡的必要。足跡沒有必要,那指紋更是沒指望。也就是說我這個痕迹檢驗員暫時失去功用,分析白骨化屍體,是考察法醫功底的時候,因此這個案件必須由明哥打頭陣。

明哥穿著防護服下入坑中,簡單地觀察了一下情況后,便指揮刑警隊和派出所的民警開始挖掘其他的骸骨。整個的挖掘過程跟考古專家發掘文物一樣細緻。

眾所周知,成人的骨頭分為頭顱骨、軀幹骨、上肢骨、下肢骨四個部分,一共二百零六塊。缺少了任何一塊都會給下面的分析工作帶來很大的影響。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來說,如果死者有斷指,或者殘疾,這將會給案件的調查帶來指向性的作用,所以骸骨的挖掘必須要認真,不能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挖掘工作一共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當死者的頭骨被取出擺在裝屍袋中時,我的心裡發涼。我之前還在幻想著這不是一起案件,可頭骨上並排六個圓洞傷口讓我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傷口的排列如同和尚頭上的戒疤,一排三個,一共兩排,傷口的直徑約零點五厘米,十分規整。這種傷口絕非意外可以造成,那麼死者的死因只能是他殺。

顯然,明哥也注意到了這幾個傷口,手中的動作變得更加小心翼翼。整副骸骨已經被挖掘出來,隨之被取出的還有死者所穿的衣物、少量的頭髮和一盤光碟。明哥首先將死者的衣物從骨架中取出,整齊地擺放在一邊,由於衣物已經被嚴重腐蝕,只能大體上判斷出死者死前上身穿的是一件軍綠色的長袖襯衫,下身是一條灰黑色的西裝褲,腳上穿的是一雙千層底布鞋,這些衣服相當廉價,間接證明死者並非大富大貴之人。

死者衣服旁還靜靜地躺著一個印有鄧麗君頭像的光碟盒,光碟並未拆封,保存得相對完好。

為了能在包裝盒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我從自己的勘查箱中翻出指紋燈對準光碟的外包裝照了過去。

可能是深埋土中的原因,我並沒有發現任何指紋遺留在上面,我略帶失望地將它又放回了原處。

明哥在一旁緊張地做著骸骨拼接的工作,老賢帶著胖磊和葉茜在土坑的周圍提取土樣。

整個現場一共分為十多個取樣點,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起到參照和對比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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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案調查科2:重案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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