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荒野白骨(4)
而在農村,嬰兒一出生就要算輩分,這種輩分都是從族譜上排下來的。拿土壩子村舉例,這裡的人大多都姓「余」,如果嬰兒出生時按照輩分排是「有」字輩,那小孩的名字就要取「余有×」。除非有那種一出生輩分就很高的嬰兒,否則只要是族內的人,一聽到名字,就能把對方的年紀猜得七七八八。
「對,有四十八九歲了。」明哥回答。「我們村有兩個人叫這個名字,不知道你們說的這個余有才……」「有可能是個禿子,身高只有一米六五,長得不是很好看。」
「哦,你說的是三禿子這個王八羔子吧。」村長嘴一禿嚕,說了句髒話。從他憤恨的語氣中我們不難看出,這個「余有才」弄不好是個村裡的害群之馬。
二十六
「他的外號我不清楚,只要村長能對得上號就行。」明哥選擇在村裡詢問有關情況,現在看來真是明智之舉,顯然我們眼前的村長已經進入了狀態,只見他又吧嗒了兩口煙,確信地說道:「一定是他,肯定錯不了。」
「能不能跟我介紹介紹他的情況?」明哥做好了記錄的準備。「這個三禿子,在我們這十里八鄉名聲可壞著呢,整天遊手好閒,吃喝嫖賭。他在家裡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姐,他倆姐出嫁以後就跟這個三禿子斷絕了關係,據說他大姐嫁給了一個有錢人,三禿子的父母後來也被接到了城裡養老。」
「那這個三禿子還在不在村子里?」明哥見村長說得活靈活現,生怕弄錯了人。
「不在了,我都有五六年沒看見他了,他的地都荒了好多年沒人種了。」「他兩個姐姐是什麼時候出嫁的?」
「那早了,最少有十年了。」
「這個三禿子有沒有討老婆?」根據我們的猜測,這個死者有可能是單身,所以這個問題很關鍵。
「怎麼可能沒討過老婆?而且他還討了兩個,活活地把人家都給禍害了!」村長有些氣憤地說道。
「這怎麼說?」明哥微微皺起眉頭,我們跟著也豎起了耳朵。從村長這說話的語氣,很有可能這裡面有我們不掌握的矛盾點。
村長眼睛微眯,抬頭望了一下遠方,陷入了回憶:「三禿子的第一個媳婦是咱們隔壁村的一個女娃,女娃生下來不會講話,找不到人家,才嫁給了三禿子。三禿子他娘為了這門親事,幾乎賣掉了所有的值錢的東西,可這個不爭氣的貨,剛把媳婦娶回來沒多久,就天天折磨人家,一句話說不好就用棍子打,用韁繩抽。他自己在外面欠了賭賬,還不上錢,竟然讓他的債主輪流糟蹋他老婆還賬,這種畜生事,這狗日的都能做得出來。」
如果不是親耳所聽,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還能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此時的葉茜鐵青著臉坐在我的身邊,不難看出她在強忍著心中的怒氣。
村長說得正起勁,並沒有注意到我們微妙的感情變化:「後來三禿子的老婆懷孕了,一直到臨產那天這孽畜還在別的村打牌,女子羊水都破了,根本來不及去醫院,只能找穩婆過來接生,可娃兒胎位不正,只得到大醫院割肚子取出來。去大醫院三禿子根本拿不出錢,硬是要在家生,結果給耽誤了,娃娃跟女子都沒保住。」
人命在某些人眼中竟然如此卑賤。這一刻,我竟然覺得這是老天開眼收了余有才這個禍害一方的孽畜。
村長沒有察覺到我的變化,吐出一口煙霧接著說:「這第一個老婆結婚還沒到兩年,就被三禿子給禍害死了。人家女子的兄弟要把他的胳膊腿給卸掉,嚇得三禿子一年沒敢回家,後來聽說去什麼廣州打工去了,還學會了開汽車。過年回來那是穿西裝,打領帶,搞得自己跟個老闆似的。剛過完年沒幾天,他就從外面又領回來一個女子,有三十多歲,長得水靈,唯一不好的是,這個女子帶了一個七八歲的男娃。三禿子後來就和這女子在村裡過上了,俺們村人都以為這下三禿子能幹點正事,沒想到還是以前那屌樣子,沒事就去賭錢,欠的是一屁股債。」
「難不成他又賣老婆還債?」葉茜終於忍不住了。
「這倒沒有。可能是因為第一個女子的原因,三禿子很怕現在的這個女子再懷孕,而且他還指望那個男娃給他養老,孩兒都大了,他要是還干那畜生事,孩兒以後能放過他?」村長撇撇嘴。
聽村長這麼說,葉茜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那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要說這三禿子肯定是作孽太深,誰跟他誰倒霉,這個女子跟他只過了三年,就害了一場大病死了。據說三禿子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賣了,帶著男娃出去打工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過,我們村余栓柱住的房子,就是當年從三禿子手裡買的。」
「余有才帶著的那個男娃叫什麼名字?」「這娃的名字好記,叫丁雨,跟他娘一姓,他娘好像叫什麼丁茉莉。」「那這個丁茉莉死亡的時候是在哪裡火葬的?」「我們村給出的證明,就是在咱們市的殯儀館燒的。」明哥針對這個問題做了認真的記錄,接著他又問道:「您能不能仔細回憶一下,這個三禿子具體在什麼時候離開的村子?」「這個好辦,我打電話給栓柱,他當年買房子的時候,三禿子肯定立有字據。」村長說完轉身朝堂屋走去。明哥趁著這個工夫則掏出煙捲給我們分發下去,前後也就半支煙的工夫,村長一腳跨出了房門,張口對我們說道:「六年前的五月份。」得到這個日期之後,我們一行人便起身告辭了。
回到單位,明哥開始結合村長的問話筆錄一一核實,經過查詢,我們得知這個死者余有才果然曾在廣州考取了駕駛執照,而且還在四年前年審過一次。這就基本可以證實,村長口中的余有才就是我們發現的那具白骨。
可就算證實了這一點,我們依舊沒有任何的抓手,而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老賢實驗室特有的開門聲。他的實驗室必須時時刻刻保證無菌的狀態,所以實驗室的房門外還另外有一間消毒通道,通道上的那扇玻璃門在開啟時,總會伴著嘀嘀的聲響。
腳步聲由遠及近朝明哥的辦公室走來,當皮鞋底敲擊地面的啪嗒聲逐漸清晰時,明哥抬頭朝門外望去,老賢剛好站在了我們的面前。
「國賢,怎麼了?」明哥問。「我在分析土壤的過程中有些發現,但不知道對案件有沒有幫助。」老賢說著把一張剛剛沖洗出來的照片放在了我們的面前。
照片里是一片片泛著金屬光澤的小塊片狀物體,從形態上看,很像是紙片,有大拇指蓋那麼大。
「這個是……?」明哥有些好奇。「這是我在土中發現的,可能是挖掘的時候沒有注意,把它給弄碎了,我在土中找到了不少這個東西。經過分析,這些都是錫箔紙,按照成分分析,它們之前應該有兩種顏色,一種是黃色,一種是白色。為了確定這些東西是跟死者埋在一起的,我又做了土壤微生物檢驗,基本可以證實,這些東西是跟死者一起被埋下的。」老賢說完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框。
「錫箔紙?這能說明什麼?」我有些不解。「難道嫌疑人在埋死者的時候還放了紙錢?我明白了!」明哥用力地一拍桌子,有點茅塞頓開的感覺。
「明哥你發現什麼了?」我看他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自己也跟著興奮起來。
「這麼看,那張鄧麗君的碟片可能不是死者買的。」「不是死者買的?那會是誰?」我還沒搞懂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東西應該是嫌疑人送給死者的。」
二十七
「什麼?明哥你的意思是,嫌疑人殺了人後,還好心地給死者買了一張限量版碟片埋在一起?」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因為如果明哥說的是真實情況,那這絕對不符合常理。
「別打岔,聽明哥把話說完。」胖磊說著用他那隻肥大的左手拍了一下我的腦門。
明哥低頭看了一眼照片:「從國賢整理出來的錫箔紙殘片我們不難看出,這個坑裡應該埋了不少。在我們這個地方,一般這樣的錫箔紙都是用來疊紙錢,我們常見的就是集市上賣的那種『金元寶』『銀元寶』,所以我有理由推測,嫌疑人在殺死死者之後,在坑裡放了一些紙錢,才把死者埋掉。」
「會不會嫌疑人膽小,買紙錢求個安心啊?」葉茜張口問道。「不會,下葬時紙錢可不是隨便亂埋,這裡面頗有講究的。」「講究?」
「對,咱們從頭來分析,死者已經離開村子六年了,而他死後還是被埋在了自己的村子里,這並不是巧合,估計是嫌疑人故意為之,說明這個嫌疑人對死者十分了解。在農村,講究入土為安,不管你生前多飛黃騰達,死後也一定要埋在自己的村子里,這是農村人亘古不變的傳統,嫌疑人顯然熟知這方面的事情,這至少可以說明他或許也是個農村人。所以按照我的推斷,這起案件絕非臨時起意的搶劫殺人案件,而是故意殺人之後埋屍田地。」
明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現在在我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嫌疑人。」「啥?」
「真的?」
「我×!」這麼勁爆的結果,顯然我們都沒有意料到。
「冷主任,真的已經有嫌疑人目標了?」葉茜激動地一把拽住了明哥的袖子。
「對,就是國賢給我提供的這堆紙片讓我找到的線索。」明哥舉起水杯,喝了一口,接著說:「既然我們已經分析出了嫌疑人熟知農村的風俗,他不會不知道在下葬時用紙錢的規矩,在我們這裡只有晚輩給長輩安葬才會用這種錫箔紙疊的『金銀元寶』,根據村民的口口相傳,『金銀元寶』到了地府死者是不能直接花的,它是用來買通地府陰差所用。人一死,到了地府都是下人,只有晚輩進供的『金銀元寶』才能被陰差接納,這樣才可以免除死者在地府的皮肉之苦,保證死去的人不為難後輩。」
「這封建迷信你也懂?」我沖明哥豎起了大拇指。「師父說,破案可是綜合知識的運用,要想破案,就要啥都知道!」胖磊的意思很簡單——「這都是你爹教的!」
明哥意味深長地朝我瞅了一眼:「所以我猜測,殺死死者的嫌疑人可能是他的晚輩,而和死者一起被埋的光碟,很有可能是祭品。按照我的估計,死者生前肯定喜歡聽鄧麗君的歌,嫌疑人知道他的這個喜好,專門買了一張限量版給他下葬。如果我猜測得沒錯的話,那這個嫌疑人對死者還是相當了解的。」
「明哥,難道你是懷疑……」我已經知道了明哥心裡的答案。「我懷疑是跟死者一起離開村子的丁雨。會不會當年丁雨的媽媽受到了死者的虐待,丁雨一直懷恨在心,一直到長大了才開始報復?」「當年丁茉莉帶著自己的小孩改嫁到土壩子村時丁雨已經有七八歲,他們在村子里生活了三年多,丁雨和死者離開村子那年已經十一二歲,如今過去了六年,那他早就已經成年了,完全有作案的能力。」我在一旁推算出了具體的年齡。
「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因為死者離開村子這六年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葉茜你聯繫一下刑警隊,讓他們把死者這些年的情況摸清楚,尤其是跟哪個人關係好,跟哪個有仇,都要調查仔細。」
「好的,冷主任,包在我身上。」葉茜領命走出了辦公室。「我們目前只知道丁雨的姓名,身份證號碼、哪地方人這些信息則一概不知,而且這個名字很普通,估計全國叫這個名字的人有不少,我們如何才能核實這個丁雨的真實身份?」我張口問道。
「這個簡單,村長不是說過,丁茉莉是在我們市殯儀館火化的嘛。在那裡一定會有她的火化記錄,我們只要查實丁茉莉的身份,那她兒子的基本信息我們不就掌握了?」明哥的辦案思維是異常敏捷。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調查工作分兩步走:第一步,從刑警隊抽出大量的人手開始圍繞死者這幾年的生活圈子展開調查;第二步,在行動技術支隊的幫助下,在全國範圍內開始找尋丁雨的下落。
相比第二步來說,這第一步反饋的時間要快上很多。人與人交往都會有圈子,我們市的的哥也不例外,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專門的對話平台方便的哥之間交流,比如哪兒哪兒人多有活干,再或者哪兒哪兒有交通事故需要繞行,在計程車上的對講機里都會有這方面的信息。
人是群居動物,雖然是公眾的對講平台,但要聊的時間長了,就算是爛泥扶不上牆的人,也多少能處幾個交心的朋友,余有才也一樣,刑警隊在調查訪問的過程中,就找到了他曾經的摯友——方起航。
這個方起航之前是一名計程車司機,後來轉行干起了婚姻中介所的生意,他這個婚介所可跟別家的不同,正正規規干這種生意的人都喜歡找一些街邊的門面房或者人氣很旺的小區以便招攬生意,但他的婚介所卻設在犄角旮旯的弄堂里。通過這一反常的舉動,我們大致可以猜測到,方起航的婚介所肯定是大有名堂。
果然,根據刑警隊的深入調查,方起航的婚介所經營的範圍主要是跨國婚介,這乍一聽感覺怪高大上的,但實際上就跟電視上經常報道的「越南新娘」黑中介的性質一樣。
我們國家明文規定,買賣婚姻屬於違法行為,可是現實中打擊起來難度很大,男女雙方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意娶一個願意嫁,私底下就把事情給辦掉了,這樣的事情不會有人去報警。所以我們雖然知道這個叫方起航的人可能幹著非法的勾當,但是無奈的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法治社會,沒證據只能幹瞪眼。
對於這種打法律擦邊球的人,直接傳喚到刑警隊進行詢問是最好的選擇。明哥特意選了一間掛著槍械照片的詢問室。
「坐吧!」方起航聽言,小心翼翼地把詢問室的木椅子拉在一邊,好跟散發著強大氣場的明哥保持一段距離。「介紹一下你自己。」明哥這次並沒有使用電腦,而是拿出了紙和筆。
「我叫方起航,男,四十九歲,開了幾家婚介所,良民一個。」「抗日劇看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