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色城鎮
「真的好不可思議。」
樹木形狀的岩石越接近中央就越密集。
外側的岩石的灰色範圍較多,石頭的顆粒感覺也比較粗,不過這一帶的岩石卻每個都像是被細磨過一樣,表面光滑。
顏色也轉為帶點青藍的白色,讓人才覺得漂亮,換個角度看卻又有種恐龍骨頭的感覺。
路伊告訴我,這裡受到了薩瑞德更大的影響,石頭紋理也因而美麗。
「這些石頭稱作是具有代表『聖石』含意的『力古德』。」
我從愛爾的身上下來之後,試著摸了摸力古德的表面。觸感冰涼,感覺很舒服。
這裡是受到聖風薩瑞德保護的地方。
「可是,現在沒有半點風。」
僅剩下寂靜。曖昧不清的不安一陣陣湧上心頭,讓內心染上了灰色。
本是神聖的城鎮卻沒有颳風。這是否代表了——由於掌管風與大氣的席爾拜伊違反了諸神的戒律,而遭受制裁的關係呢?
接收到路伊催促的視線之後,我們再次開始移動。
這裡與荒野在不同層面上,也是充滿了孤寂的地方。或許神聖的場所都是個寂寞的地方,只有時間靜悄悄地不斷堆棧。
「看見了,那就是拉萬。」
路伊輕聲說著,手比向了前方。
我的嘴裡再一次重複了「不可思議」一詞。
因為是坐擁神殿的城鎮,我還以為會是以圍成一圈的堅固壁壘或石壁所建造而成,但並非如此。
「原來是把力古德圍成一圈來代替壁壘啊。」
我走上前確認之後,發覺被以圈狀排列的力古德外門,有一部分看起來彷彿是透明雕刻的複雜壁畫。
緊密排列的力古德的枝幹交錯,而枝幹旁邊空出來的空間,則鑲上了防止鑽進去那般的淺色厚實石塊。
「看起來也很像是把力古德埋進了石牆裡呢。」
大小不一的石塊接合併不規則,有點凹凸不平,而且還使用了含有閃閃發光的石頭碎片的,類似黏著劑的東西。
據路伊所說,這些石塊好像也是力古德的碎石。而這會反光且如水泥般的黏著劑,也是工匠把力古德砸碎並磨成粉,混合某種有黏性的樹液之後,才提煉成了糨糊狀。
枝幹部分與石塊疊砌成的下半部相異,似乎刻意保持了原樣。
青色從那些縫隙中穿透出來,若是擺在陽光下看的話,力古德帶有的白色與從眾多縫隙中窺見的青色對比,肯定會美得令人屏息吧。
「這裡就是入口。」
路伊在有些距離的地方招了招手。
我走過去之後再次抬頭看著力古德的石壁。城鎮的入口門戶大開,不曉得是以前設有一道門,還是本來就是這種構造呢?
而在枝幹縫隙中看見的青色,其實是蓋在裡頭的建築物外觀。
「我問你喔,路伊。不是每種店會有固定使用的顏色嗎?」
我讓愛爾在城鎮里前進時,提出了疑問。
稍微走在前方的路伊轉過頭來,並點了點頭。
「沒錯。不過,坐擁神殿的城鎮例外,這是為了要全鎮一同保有神殿的特色。」
這麼說明著的路伊,指了附近的建築物。
「你仔細看,外觀雖然是青色,可是招牌的顏色不同對吧。人們就是藉由那個顏色來判斷是賣什麼的店。」
哦——我感到佩服,全鎮一同保有神殿的色彩,真是驚人的事情。
而這也代表了這個世界如此重視信仰的證據。
「又或是說……因為真的有保佑,所以信仰才會熱誠?」
我像是準備大考一般,努力消化路伊的說明,然後自己做出判斷。
中央連接正門與內側的道路兩旁,等距擺放著一大排似乎比雙手環抱還寬的柱子,在那沉重的一排柱子前方,能看見或許是擺放過花朵作為裝飾的細溝痕迹。
「城鎮的外圍區……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走的地方,有許多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的店家。是最熱鬧的一條大道,店家數量也很多。」
「是這樣啊。在好找的地方聚集了旅館跟店家,也比較方便嘛。」
我居住的城鎮在人潮往來的地方,像是車站附近,也是比較熱鬧。
「中間區域有商人們的別第跟居民的住宅,應該也能看見田地。然後再更往內處的地區則是神官們居住的綜合館,以及與神殿有關的各項設施。」
「最重要的神殿在哪裡呢?」
「神殿應該就蓋在那些設施的後方,而神殿的後面則是一片森林。」
路伊這麼回答之後,忽然望向了位在斜前方且莫名細長的石造建築物。
「那個建築物是什麼?」
棒狀般又細又長,屋頂上還有姍欄,不知為何,這個建築物就只有外牆的一部分是青色,而中間區塊則只是畫上了青色線條。
「那是護舍,那裡聚集了保護城鎮的士兵。」
就像是日本的派出所的地方吧。
「可是為什麼只有一部分是青色的呢?」
「……因為也有來自拉萬以外的士兵。」
總覺得這回答很含糊,我歪頭等著聽後續說明,但是路伊卻面有難色地噤聲不語。
我試著動腦思考這沒被說出來的謎團部分。
「我懂了,就是那個,『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吧?跟家鄉的信仰不同嘛。」
「……什麼?」
每個人信奉的東西肯定不一樣。
路伊閉口不談的理由,是因為他自己也是類似駐紮兵的騎士……也就是日本所稱的警界相關人士吧。
拉萬出身的官員既是當地人,也有著對聖風的信仰。
而另一方面,從外地派來的士兵則有可能崇拜別的神明,因此必須顧慮到他們。
由於這錯綜複雜的理由,所以才無法直截了當地把建築物整個塗成青色。這真是個難題,畢竟我的世界也實際發生過宗教所引起的戰爭。
路伊好一段時間都面露不解地盯著一臉瞭然於心地點頭表示理解的我,而他大概是決定忽略這點,伸手比向建築物的方向,並再次開始說明。
「警衛們使用的護舍會散布在城鎮的各個地方。」
「唔——每個世界的員工都很辛苦呢。」
「……響?」
路伊對著裝得一副很懂的我眨了眨眼,就連愛爾也像噗哧失笑般,發出了一聲鼻鳴。
我將視線別開了直長的護舍,在腦中拼組起城鎮的整體圖。
眾多建築物並排,人潮往來的主要地區似乎分出了複數的道路,呈現放射狀。應該是以神殿所在區域為基準點,建造成扇形朝外展開的感覺。
「路伊有來過這裡嗎?」
「有,雖然只有一次而已。那是在我還小的時候,停留的時間很短,所以印象很模糊。那時的年紀比現在的你還要小,我跟著父親……」
原本滔滔不絕地回答的路伊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接著便露出戰戰兢兢的神色看向我。
我直到剛才為止都是一如往常地在聽他說話,不過他那過度的反應反而讓我察覺了。
「哦——比我還小的時候?那是指幾歲的時候呢?」
他是用幾歲去比呢?正因為非常自然地就用來比較,所以才更令人覺得可惡。而且之前他也弄錯過我的年齡,所以是指十二三歲的時候嗎?
難不成「比現在的我還小」的意思,是比十二三歲還小?要真是這樣路伊就太可惡了!
我皺起眉輕瞪著路伊之後,他的視線便開始飄怱不定,看來是想矇混過去。
我不發一語地一直盯著他看,接著路伊像是放棄掙扎一般,回頭看向了我。
「……路伊?」
「……不好意思。」
路伊有時會讓人覺得他是在自掘墳墓。
我調整好心情之後,丟出了別的問題。
「這裡也會出現魔物嗎?」
好像在白天也會出現魔物跟飢餓的野獸,以防萬一,最好還是提高警戒。雖然路伊感覺比平常還更遊刃有餘。
「神殿本身就有守護的作用,只要效力還在,遭遇魔物的危險應該就比其他城鎮少。」
那麼躲在神殿里生活不就很安全……我正想這麼說時,想起了最嚴重的問題,臉上頓時就失去了血色。
即使是魔物比較少出沒的地方,一到了夜晚,選是會有許多雷姆出現。
在烏魯斯發生的事情頓時在腦中復甦,讓我的表情變得僵硬。那件無法忘懷的慘劇;黑色的道路,成山的屍體。
路伊似乎是敏銳地察覺了我心中的想法,安撫般地用比平時更溫柔的語氣說:
「我會保護你。」
不行,若是表現出慌亂,也會逼得路伊走投無路。
我將痛苦得想大哭大叫的情緒封進心裡,對路伊微微一笑。無論現在有多麼懊悔而裹足不前,過去都無法改變——我不需要能夠重來的過去。
「路伊。」
「是。」
「你怕我嗎?」
「——你說什麼?」
他露出了彷彿聽見料想之外的字句般的反應。
我試著想出其不意引導出他的真心話,可是不曉得這算不算成功。看起來只像是對我的問題感到意外而已。
我裝作沒有察覺到心痛,與他對上了視線。
「沒事,你不用在意。繼續前進吧。」
「等一下。」
「……嗯。」
「我所害怕的是,會再也見不到你的身影這件事情。」
我對這句話輕輕點了點頭,內心卻發出了反對的聲音,正說著:「但是你的用詞遣字就是讓人覺得有距離感。」
比我年長的路伊一旦擺出如此有禮的態度,果然會令我感到不自在。
「響,我是為了不讓你誤會,我只是……不希望讓你受傷。」
「受傷?」
他的語氣讓我很在意,那聽起來就像是路伊認為自己可能傷害到我,因此就率先拉起了一條界線。
「我必須謹慎自律。」
「為什麼?」
我停下腳步,仔細觀察著路伊的反應。
他,以及在斜前方悠哉地走著的愛爾都停下了動作。
「……因為有這麼做的必要。」
他避開了最重要的部分,我察覺到這點之後,開始覺得緊張。
「我對路伊的態度是不是也……太高高在上了?還是很裝熟?」
我緩緩往後退了一步,視線落到了腳下。
「如果是的話,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腳步聲接近了,路伊就站在我的正前方。
「你可以再多索求一點。」
我猜不透這句話的意思而歪頭,只見路伊露出了認真的神色。
「我知道自己心中潛藏著一頭難以對抗的貪婪野獸。因此我必須不斷地嚴厲約束自己。但是,請你維持這樣就好。」
「路伊……?」
「我不會給它機會,絕不讓它現身。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能擋下它。」
「……是這樣嗎?」
雖然我還是不太懂他的意思……總之我應該沒有被放棄。
路伊則是露出了帶點困擾,又有些黯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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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神殿的路上,我們闖入了在視線範圍內的住宅,並且滿懷感激地拿走了必需品。
路伊一邊注意著時間的流逝,一邊迅速地評估矗品,挑出了應該用得到的東西。我也因為不希望犯下跟在烏魯斯那時同樣的錯誤,不敢做多餘的事情,乖乖地在一旁幫忙。
而愛爾在這段時間則是負責看守,注意有沒有危險逼近。
我在隔壁房間的收納架前,手拿著配色奇怪的酒瓶,注意力卻神遊去了。
「直接這樣朝著王城前進的計劃真的沒問題嗎?」
在烏魯斯不但什麼都沒辦到,反而招致糟到不能再糟的事情。這不是只用「能力不足」來解釋就能被原諒的罪狀。
話雖這麼說,難道就只能依賴之後準備拯救的王子們嗎?
「而且還必需先讓那幾位王子殿下恢復成『人』。可是,要怎麼做才能在一堆雷姆中找出王子呢?」
心中的黑暗逐漸擴大,我應該不會又犯下愚蠢的失敗吧。
「是不是該跟路伊更仔細討論,並決定今後該怎麼行動呢?」
我明明想著該這麼做,迷惘卻令我難以說出口。
總覺得我跟路伊的內心距離絲毫沒縮短,處於彼此都過於客氣,無法傳達真心的狀態。
他說過,不希望讓我受傷。
而我也不想讓他更加悲傷。
「響,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在隔壁房的路伊從門邊探出頭叫我,我對他點了點頭,抱著戰利品離開了房間。
走出店家之後,煩惱也沒有消失。
我坐上了愛爾的背,觀看著周圍的景色並嘆了口氣。
自己該完成的事情是讓雷姆順利恢復成「人」,應該就只有這樣而已。
說起來簡潔,可一旦真要照著採取行動時,卻是難如登天,問題更是堆得如山高。得先決定該從哪裡開始解決問題。
然而,我並沒有足以判斷這點的能力。
我煩惱到腦袋快爆炸了。
「——那就是神殿。」
這時,路伊的聲音使我回過神來。
道路不知何時變成了高雅的白色石板路,與看得見田地的區域不同,整頓得乾淨整齊。
雖然比在城鎮入口看見的規模要小,不過石板路的兩側也佇立著離有幾何圖案的細柱。
那是頂端刻成了蓮花狀的柱子,看來以前那個部分會點起燈火。
周圍分成了幾個區塊,而石牆的內部可以看見似乎與種殿有關的設施。
而看見靜靜位在道路對面的神殿之後,讓我大吃一驚。
「好漂亮的青色。」
並非鮮艷的色彩,而是像取下了海水顏色般,有透明感的淡青色。
構造有點類似會出現在國外的羅馬式禮拜堂,而我發現在半圓形的門口上方垂掛著許多宛如風鈐的美麗細管。
這讓我聯想到閃閃發光的珠簾。
只要吹起風,這些細管應該會互相碰撞,併發出清澈的聲音吧。
「嘉蕾國的建築物很值得一看呢。」
「會嗎?」
「嗯,整體的構造看起來很龐大。」
聽說我的世界跟艾普利爾是相為表裡,也許是因為這樣,偶爾會在某些地方目睹到跟另一個世界共通的景色。
神殿也是其中之一,而我們身穿的服飾則有如古代中國般華美。
其他則是日西中風格的精彩融合,這些風格取得了巧妙的平衡所以很有趣。因為現令的日本在某種層面上也是異文化的大雜燴狀態,艾普利爾肯定也是這種感覺吧。
「你能喜歡嘉蕾國的景色就好。」
路伊鬆了口氣地微笑著。
「嗯,我很喜歡喔。」
我笑著這麼回答后,驀地想起了前陣子路伊不經意的惡質大人發言,莫名感到慌張。
我急忙將視線轉回正前方,只見兩扇式的大門不曉得是否遭到了野獸的撞擊,有一邊被破壞了。正因為是造型優美的神殿,被毀壞的門屝就更令人感到悲哀。
「進去吧。」
路伊拿起了放在正門旁疑似是油燈的容器,轉了轉設在底部像是螺絲的東西之後,油燈馬上點亮了。
「建築物裡面就算是白天也很暗嗎?」
「這個嘛……也是會有採光設計的房間啦。」
這個位置所見範圍內的百葉窗都緊閉著。
我的腳踏上地面,手伸向了跟行李一起綁在愛爾背上的劍,但路伊在我握住劍柄之前,便擋下了我的手。
「不拿劍也沒關係。」
「可是……」
「這個時間不會有雷姆。」
「……可能會有危險的野獸出現啊。」
就算對普通野獸沒有用,也可以斬斷魔物。
「有我在。」
但是路伊不同意。一股想哭的心情突然脹大。
「……嗯。」
縱使不知該如何應對變得陰鬱沉悶的內心,我仍微微點了點頭。不可以說任性話浪費時間,我把反駁的話語全部塞進了心底。
神殿的入口寬敞得連大尺寸的愛爾都能輕鬆通過。
也許這是一個原因,於是路伊露出了希望我騎坐在愛爾身上的目光。
而我希望至少要自己走。
也許是考慮到在這時遭到反對會很麻煩,他默認讓我自己走的這件事。
路伊舉高了油燈后,另一隻手掩護般地碰著我的背,並往神殿內前進。似乎是踩到了散亂在入口附近的沙子和被破壞的門板碎片,所以腳下傳出了「喀哩」的一聲細響。
「響,別離我太遠。」
我的注意力四處分散,因此無法回復路伊的提醒。
我並不是沒聽到,於是帶著「知道了」的涵義而伸手抓住了他的腹側的衣服。
可以感覺到路伊的身體奇怪地晃了一下。
「……小心腳邊。」
窗戶雖然設置在高處,但是這裡的百葉窗也被關上,還覆蓋著一層灰塵跟蜘蛛網。入口一進來的兩旁擺有大型燭台,而現在當然沒有點火。
柱子與牆上刻畫出優美的藤蔓圖樣,若是有好好保養的話,一定是一座令人想收進照片中的莊嚴神殿。
我將視線朝向前方,小心翼翼地前進。
我們來到了擺有洗禮盤的狹窄空間,而我看見了排放在兩旁的東西后愣了一下。
「這是怎麼回事?」
有兩座雕像的底座,但是應當放在那上面的雕像本身卻已經粉碎得看不出原形了。
底座的四周散落著應該是被破壞的雕像殘骸碎片。
「感覺不像是自然損壞,明顯是被誰給破壞了。是有什麼非得要粉碎到這種地步呢?」
「不清楚……來,繼續往裡面走吧。」
在路伊的催促下我硬是把視線從雕像上移開。
但在我身旁的愛爾也直盯著雕像的殘骸。
「愛爾?」
我一出聲呼喚,愛爾便悲傷地發出了嗚叫聲,並磨蹭著我的手。它的模樣不太對勁。
「怎麼了,愛爾?」
儘管擔心無精打採的愛爾,但也不能在這裡磨磨蹭蹭的。在路伊的二度催促下,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移動著腳步。
正前方又有一道門,我在油燈的微弱燈光下定睛細看著,裡頭果然也像是禮拜堂。
有擺放了琥珀色長凳的中殿,還可以看見內部有石棺和祭壇。
鑲嵌著類似螺鈿裝飾的側廊柱子很是美麗,天頂壁畫上則是在泉水四周翩翩起舞的少女妖精們的身影。這雖然褪色了,看上去卻還是很歡愉。
穿過了長凳中央,我們繞到祭壇的後方,那裡也放了一具奢華的棺木。
牆壁上也裝飾華美,是以直長形的凹洞等距並排建造而成。
「這裡也有雕像嗎?」
證據就是地板上堆著粉碎的石塊殘骸。
位在棺木左右的檯子上放了許多燭台,就連這上面也有敲下了某物痕迹般的碎片——
「路伊……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無法壓下自己的疑問,這太不自然了,居然沒有一座完整的雕像。
就算假設由於籠罩國家的災厄而發生了暴動,我也不懂是為了什麼要破壞得如此徹底。
「還是說雕像的形狀有問題嗎?」
我跑到底座前,尋找有沒有可以得知被破壞的原因的東西,或許有留下記載了雕像介紹的牌子之類。
「響——」
很遺憾地我並沒有找到想找的東西,我藏起了失落,轉頭看向路伊。
他站到了我的旁邊后,便將手上的油燈放到空著的底座上。
在油燈的燈光下浮現了路伊相當緊張的模樣。
「我有一件事情必須告訴你。」
嚴肅的口吻讓我有不好的預感,不知怎地胸口一股躁動。
「你說過自己是神明的眷屬,是風神的眷屬。」
路依的聲音帶有凝重的音色。
我害怕得知接下來的內容,當下做不出回應。
「你說過,風種的名字是『席爾拜伊』,對吧?」
「……為什麼現在要跟我確認名字?」
我們彼此對視了一段時間,而愛爾忽然將臉壓上了我的手,我摸了摸它的鼻子后,它卻哀傷地嗚叫著。
「愛爾?你想告訴我什麼嗎?」
路伊瞥了一眼不安的愛爾後,一臉下定決心般地開了口。
「但是,艾普利爾中根本不存在叫做席爾拜伊的神明。」
「咦……?」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一時無法理解他說了什麼。我像是要看出一個洞一樣地盯著路伊。
……席爾拜伊並不存在?
「咦……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扶著額頭,想讓已經混亂的腦袋冷靜下來。
據說席爾拜伊是這個艾普利爾的神明,而且還是太古之神。
意思是路伊由於個人信仰的因素而無法承認風神的存在嗎?
「啊,難道是在天界遭到制裁的事情已經傳到人間了?所以神殿才頒布了『把它當成邪神』的公告?」
雖然我自己嘴上是這麼說:心中卻產生懷疑。
目前的艾普利爾不可能會有聽聞這件事的人,大家都已經變成雷姆了。
路伊先是低垂下雙眼,然後又露出了有些緊張的表情。
「這座城鎮不是有風的信仰嗎?」
「對,是薩瑞德的信仰。」
我胡塗了,我聽說薩瑞德是指在密海地吹起的神聖之風。
「是因為崇拜風神,所以在那裡吹起的風也很尊貴吧?」
「那個薩瑞德對人們而言就是神。」
「等一下!薩瑞德是神?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這樣席爾拜伊不就……」
我即使感到混亂,仍堅持要向路伊問出個所以然。
但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搖頭,那是無言的否定。
我抬頭看著他那僵硬的表情,片刻間失了神。
最初提到了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的時候——當我講到歐里恩跟席爾拜伊的事情時,路伊大驚失色。
而我單純把那個反應當成是因為我說出碰見了神明這種離奇的事實。
「原來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嗎?」
路伊自己一次也沒有提過席爾拜伊他們的名字,如果是保衛國家的騎士,講出既是始祖王,也是斗神的歐里恩的名字,分明一點也不奇怪才是。
想到這裡,我感到不寒而慄。
「你說席爾拜伊不存在的話,那麼歐里恩呢?」
國家的名字,說是將國王的名字轉變為女性的名字,「葵弩嘉蕾」。果然很奇怪,就算這是女性的名稱,也跟歐里恩的名字完全扯不上關係。
「等等,我記得路伊你說……始祖王的名字是『克因札·賈連德』吧。」
我單純以為這個名字是歐里恩在人類時期的名字,因此沒有深入追問。
事情不太對勁。路伊沒有向我多問過關於種明的事,只有稍微提起神劍跟王家的部分。
這是為什麼?
一般來說都會更追根究柢問下去吧。
「路伊,歐里恩到底存不存在?」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隔了一段時間后才默默地回看著我——這毫無疑問是回答了「我不知道」。
「為、為什麼?這怎麼可能嘛,因為我可是從席爾拜伊他們那邊得到了力量,然後來到這個艾普利爾……」
我倒抽了一口氣。
身為這個國家的居民,路伊是不可能不知道神明……尤其是被稱為始耝王的歐里恩的名字,更不可能為了捉弄我而開這種玩笑。
這樣看來,席爾拜伊他們真的不存在於艾普利爾界人民的心中。
「那麼……」
席爾拜伊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我到底見到了誰?
我呆若木雞,有種腳下的地面崩毀般的可怕錯覺。如果說席爾拜伊他們不存在,我待在這裡的意義也會隨之動搖。
「真的嗎?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無法不再三確認,因為我存在的理由將會為此全盤崩壞!
路伊沒有回答,只是用不忍的眼神看著我。
「怎麼會這樣!那我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我來到這裡的意義——給雷姆帶來那麼大的痛苦,究竟有什麼意義!」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驅使我單手揪住了心臟的位置時,愛爾也發出了嗚嗚的嗚叫。
我回過神,轉頭看向了愛爾。
「那愛爾你呢?」
連愛爾也不記得席爾拜伊了嗎?
甚至忘記了主人歐里恩?
「只有我記得嗎?……還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我顫抖著手撫摸愛爾的鬃毛,貼近臉看著那對圓眼睛。
而愛爾「咚」地將自己的鼻子輕輕碰上了我的鼻子,那是種略微潮濕又圓潤的觸感。
嗚……愛爾眨眨眼,並舔了吃驚的我的手——放心吧。那對冷靜的雙眼像在安撫因不安而恐慌的我的內心,不斷地眨眼。
我不可能有辦法與愛爾對談,然而這時卻有種心靈相通的感覺。
對啊,放心吧。愛爾記得他們,清楚知道席爾拜伊、歐里恩他們的事情,那既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
「愛爾!」
我抱緊了愛爾,將臉埋進了被短毛覆蓋的鼻樑附近。
硬毛的觸感似乎漸漸撫平了我的恐懼。
感受著愛爾的存在的同時,我也逐漸找回了差點崩毀的理智。
我的腦中描繪出一種可能性。
席爾拜伊他們打破了神明的戒律,因此遭到突如其來出現的銀色籠子制裁。說是會被剝奪神明的寶座千年之久,那是否就意指了在這千年內他們都會被艾普利爾界的居民遺忘。
歐里恩說過,神明是仰賴人們的信仰而得以存在的事物。這是攸關生死的大事,他們竟要從國民的記憶里消失千年。
也許就是這種罰則吧。
所以路伊才會不記得歐里恩跟席爾拜伊的事情。
——對不起,席爾拜伊、歐里恩。
賜予我力量的行為也等同於從兩人身上奪走了人們的信仰。
即將崩毀的世界又失去了兩位神明。
「我都不知道。」
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了——也有太多我一直不去采究的事情。
我緊緊抱住了愛爾。他們居然要被大家遺忘千年之久……
「這不是僅僅是感到悲傷、寂寞就能算了啊……」
一旦誕生了新的神明,他們便會流離失所。歐里恩這麼說明過。
包含了阻止這重大事態的意義在內,所以才要拯救雷姆。這麼重要的事情我竟然從未思考過,只是強烈地執著在讓雷姆恢復成「人」這點。
即使拯救了嘉蕾國的人民,這個世界再次迎來了和平,在千年這長遠得令人昏厥的歲月中,席爾拜伊他們將被忘卻。
而在這段期間,例如被稱為薩瑞德的風真的在人們心中定位成神本身的姿態的話……
即使知道有這種危險,席爾拜伊他們仍果決地提供給我力量。他們不可能沒有考慮到會有永遠被遺忘的危險性。
「我說,愛爾,該不會……」
他們兩個人打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我有辦法拯救艾普利爾的人民?
只不過我太過弱小且無處可去——所以他們才對我大發慈悲,犧牲了自己吧。
回不去原來的世界的我就算留在天界,等到另一位繼承者候選人成為新的神明,別的信仰在下一代的人們之間傳開后,席爾拜伊他們的存在也會消失。
身為庇佑者的他們一旦被趕走,毫無力量的我恐怕也無法平安活下去,因為新的神明必定也會統御天界。
既然都是終將消失的命運,至少要在最後拯救認識的我。他們是否如此費盡心思呢——
「為什麼我沒有注意到呢?」
被破壞得粉碎的雕像。
這一定是刻著席爾拜伊模樣的雕像。
這個世界與席爾拜伊跟歐里恩有關的一切,想必都被破壞殆盡了。
記得他們兩個人的只剩我跟愛爾。
——我想救他們!
我打從心底這麼想。
我想拯救溫柔的神明,拯救大家。
拜託,請賜給我強大的力量。
我不能死。如果與席爾拜伊他們相關的記憶從艾普利爾消失,那就由我再次傳播開來。
我要對所有人傳述下去,一遍又一遍,把被遺忘的神明的名字,刻劃在這個世界上。
為了之後當他們被釋放的那第一千年來臨時,整片大地上都還完整保有信仰。為了當風吹起,或是國家歡慶紀念日的時候,人們會輕聲低頌著兩人的名字,並給予祝福。
就算回不去原來的世界我也不在乎了。
父母跟三春叔叔、學校、朋友,我要把這些重要的事物通通捨棄。
「愛爾,我不會忘記。我們要守住席爾拜伊他們,要四處記述他們的名字。」
我將嘴唇湊進了愛爾柔軟的耳朵,喃喃說著。
「對不起,我從大家身邊奪走了歐里恩,對不起。」
愛爾一定最難過了,因為沒有人記得它的主人歐里恩。
而愛爾彷彿撒嬌般地嗚叫著,並讓我幾乎腳步不穩地把臉壓了上來。
我只重視自己的煩惱,絲毫沒有考慮過陪著我來的愛爾的想法。明明不只是我,愛爾也已經沒有歸所了。
「抱歉,我這麼自我中心。」
愛爾不斷地用額頭磨蹭著我的胸口。
「響。」
這時路伊輕聲呼喚了我。
我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沒有轉頭看向他。
路伊對於我至今所說的話有什麼想法呢?他是怎麼看待站在身旁,說著自己沒有印象的神明名字的我呢?
搞不好不只覺得奇怪,甚至覺得我是個腦袋有問題的人吧。
「我並沒有懷疑過你。」
我撫摸著愛爾的棕毛並抬起頭,觀察路伊的神情。
他露出了像是心急又像是無計可施的眼神,看著我動搖的模樣,似乎誤會了什麼。
「我並不認為你有說謊。」
他這應該是真心話。不過……他也沒有徹底相信。
之前我也曾覺得路伊根本不在意我說的話是真是假。因為他是個擁有甚至可以置生死於度外,鋼鐵般忠誠心的人。
光是這樣就足夠了。
「嗯,我也沒有懷疑路伊說的話。你肯陪在我的身邊,我感到很安心。」
我自認這話包含了感謝在內,但是路伊好像無法接受,依舊錶情僵硬地緊抿著嘴。
「晚一點我們來聊很多事情吧?不只是有關席爾拜伊他們的存在,還有其他我希望你能聽聽的事情。」
說真的,我是希望此時此刻就好好地談一談,但仍要往後延是因為差不多該開始注意時間的推移了。
距離日落還有一些時間,可是我們必須找到前往王城金夏的法具,要是在這裡長談的話,有可能再次犯下烏魯斯那時的錯誤,只有這件事我絕不願意再見到。
「等一下。」
就在我動腳準備移動時,迅速地被阻止了。我大吃一驚,沒有想到比我還清楚狀況的路伊居然會停下腳步。
「我真的沒有懷疑你。」
他抓住了我的雙肩,一臉豁出去地注視著我。
「請相信我。」
看著路伊認真的雙眼,我趕緊點了點頭。
我的心情跟路伊不在乎我是不是說謊的想法一樣。就算他不相信我也無所謂,因為他願意像這樣陪伴在我的身邊,隨時支持著我。
還奢求更多的話就太貪心了。
「我可以發誓。」
「路伊?」
懇求般的嗓音令我迷惑不解,感到動搖的明明是我,為什麼反而是路伊在焦慮不安呢?
「嗯,我相信路伊喔。」
我猜不透路伊的想法。只不過,我覺得不這麼回答的話,就會有什麼東西崩毀。
我牽起他的手,並緊緊握住。我發覺摸到的指尖很是冰冷,感到一股淡淡的不安,這是怎麼了?
「我相信你。」
我目不轉睛地抬起頭這麼斷言后,他雖然還是一副無法釋懷的表情,不過他的雙眼總算找回了冷靜。
「走吧。」
儘管沒有確切的根據,但這時我突然有股不能放開路伊的手的想法,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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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描繪出一個圓形的盡頭左右各有一道門。
我們先試著打開了左邊的門查看,路伊舉起油燈后發現有一條窄路,右邊的牆壁上掛有畫作,而左邊則設有一道門。
「好像不是這裡。」
我聽從路伊的判斷而關上了門,往禮拜堂的右手邊移動。
我們用跟剛才一樣的方法打開了右邊的門,窺視裡頭,這邊也有通道,一邊的牆壁上有門並排著。
「是這裡呢。」
「咦?你為什麼知道,這太神秘了,路伊。」
我根本看不出來這裡和一開始看到的左邊通道有哪裡不同。
驚奇地回過頭后,路伊親切地告訴了我。
「盡頭左手邊的通道大概是安排了神官所使用的個人房。」
「這裡的右手邊呢?」
「應該是舉行儀式的房間之類吧。裝飾在通道牆壁上的東西不一樣,對吧?因為這裡有除魔用的裝飾。」
「真的耶。右邊的擺設也有像是魔女的item般的詭異氣氛。」
「魔女的……什麼?」
「道具。」
在語言課程跟神殿內的解說,以及愛爾呼應的叫聲不停來回交錯下,我們一邊前進著。
路伊直一的很可靠,只有我的話肯定想不到裝飾品不同的原因,就變得要檢查每一扇門。
大多數儀式的房間都會設在內部,於是我們決定一路前進到路的盡頭,檢查最邊邊的房間。而路伊的判斷正確無誤。
最裡頭的房間設置了舉行儀式的空間,我環視室內后,低聲讚歎。
「真是莊嚴的大廳。」
不只正面跟左右這三面牆,就連天花板中央也鑲嵌著極似彩色玻璃的半透明瓷磚,而仿造藤蔓造型的金色裝飾品則是圍住了這個中央區塊,如水晶燈般垂掛著。
正前方裡頭設置了類似石版的東西,我不經意地看了地板一眼,發現地上畫了直徑約超過一公尺的圓弧線,這是什麼線呢?
「這裡看起來沒有法具……」
四個角落都只擺設了很高的燭台,沒有看見能收納法具的柜子那類的東西。
「說不定不在禮拜堂,而是被保管在與神殿有關的其他設施里呢。」
「不。」
路伊簡短地回答,高舉著油燈並朝著石板的方向靠近。由於是還牽著手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