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光臨
轉眼就過完了正月,天氣回暖,百木復甦,柳樹、楊樹都冒出了細細的鵝黃新葉,整個洛京彷彿都籠罩在一片如夢似幻的薄紗里。
姬朝安在後院搭起了葡萄架子,自然不用自己動手,全是小滿帶著個夥計搭的。
後院被燒的事,小滿原本滿懷愧疚,私下裡對姬朝安說道:「都怨我,定是我事情辦得不好,才連累了東家……」
姬朝安止住他的話,笑道:「小滿哥何出此言?你素來做事最是妥帖,沒有一件辦得不好的。」
小滿愣了愣,想起來姬朝安曾經叮囑過他:此事辦過就莫要再提,權當不曾發生過。
他做的事著實簡單,不過潑些桐油、放個打不著火的破火摺子在地上,等院中有人時,弄些動靜再跑走便是。
他又仔細想了想,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姬朝安叫他辦這事,不是為了嚇唬,而純粹是為了激怒馬爍,抑或還有暗示的目的。
是以馬爍縱火,正好順了姬朝安的心意。
如今那一家子可不就官非纏身,再顧不上對永誠書鋪發難了。
小滿費了好大勁才算想明白個中關竅,乳臭未乾的小子有這等心智,他不覺震驚,只有敬佩。
前東家是個聰明人,他的兒子自然也是聰明人!又聰明、人品又好,跟著小東家混准沒錯!
小滿往後做事便更賣力了。
只是書鋪開張前,還有件難事,便是照看店鋪的掌柜人選。
小滿辦事妥帖,然而閱歷尚不足以支撐書鋪,姬朝安如今諸事纏身,也無暇時時守著鋪子。
他心中倒是有幾個人選,上一世跟著他做了不少大事,用得十分順手。但找來經營個小小書鋪,未免殺雞用了牛刀。
姬朝安一面煩惱,一面同各家書商訂了進書的合約,並放出消息,想要收購幾本醫藥類、延壽類的珍貴典籍,作為鎮店之寶。
官府查抄得徹底,永誠書鋪底蘊被掏得一乾二淨,姬朝安擔憂諸如修鍊類、論史論政之類典籍容易犯到忌諱,再度惹來九律司查抄。
「治病救人的書,總不至於招惹到禍事?」姬朝安在諸位書商面前,都如此天真揣測,眾多書商紛紛欲言又止,俱都嘆息作罷,只允諾儘力替他找找。
世間事哪有如此容易?九律司若要找你的茬,哪怕鋪子里賣的全是白紙,也能尋出不是來。人族有文字獄,靈族雖然同人族嫌隙日深,依然有樣學樣,學了個十成十。
姬朝安何嘗不懂這個道理?他無非是裝傻扮痴,藉機找找同上古封印有關的書籍罷了。
掌柜人選還來不及找到,姬朝安忙得連軸轉。查驗進書清單,指點兩個夥計分門別類存放;領著灰兔晨練武、晚習文;再有空閑,就研讀黃壽留下的手記。
原來高槐所受的那兩重封印,能追溯到亘古以前、崑崙十二大巫在世之時。
彼時黃帝統一三界,萬靈降服,唯有以蚩尤為首的六凶不服,憤然作亂、為禍人間。
戰敗之後因命理強韌,竟殺不死,是以黃帝請動崑崙十二大巫,將凶獸各自封印、鎮壓於天淵之下。
傷魂鎖用以殺魂魄,傷春鎖用以損命理,再輔以黃帝部族後人代代殺伐其身,天長地久、水滴石穿,方才將六凶獸徹底剷除。
那兩道強橫封印流傳至今,自然早不復當初在大巫手中的威力,然而依然複雜奧妙,至於留下封印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持國公到死也不肯吐露隻言片語。
竟至於兩世成謎。
高槐最後憑藉犼天生的強大魂魄,硬生生衝破封印,卻因此受了重傷。魂魄之傷難以修補,高槐最後那些年月飽受痛楚折磨,過得水深火熱,以至於性情大變。
是以這一次,姬朝安無論如何也不願他重蹈覆轍,再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是以總在規勸灰兔安於現狀,專心念書,並想盡辦法尋找解除封印的法子。
日子一晃過了半月有餘,永誠書鋪終於重新開張。
生意冷清,不過書鋪本就是個清凈的營生,小滿同另一個夥計宋霖在前店裡照看時還能趁機讀讀書,是以工錢少點也值了。
姬朝安則趁著日頭好,在後院按著兔子給它洗毛。
尋常兔子沾水容易生病,小槐樹自然是不懼的,且他本體是火獸,還是最強悍的犼,成年犼傳聞一身烈火能「過林林焦、蹈海海乾」,泡點水自然不成問題。
然而一瓢熱水淋下來,一個半巴掌大的毛球頓時縮成半個巴掌大的濕肉球,哪怕有陽光曬著,風吹過依然瑟瑟發抖,眯著眼睛全然成了任君宰割的小可憐。
姬朝安看得好笑,急忙加快動作搓搓洗洗后將它包進了柔軟乾燥的棉布里,送回房中。
灰兔凍得發抖,直往他懷裡鑽,姬朝安正要將它塞進衣襟中時,突然聽見院外傳來敲門聲,只得將灰兔放回窩裡,給他蓋上小棉被,旁邊還壓上胡蘿蔔布偶。
又關上房門,這才去院子外應門。
自從鬧了那出火災,姬朝安就將養兔子的事徹底隱瞞了下來,連小滿也不知曉。
見姬朝安出了房去辦事,兔子又蹬開了布偶,從小棉被底下鑽出來,從頭到身子再到尾巴尖,使勁甩了幾次,濕漉漉皮毛便干透了。
它也知曉自己如今見不得光,聽見外頭有人聲便老老實實躲在屋子裡,跳上了書桌。
桌麵攤開的正是那黃老頭的手記,另一摞紙則密密麻麻寫滿端整小字,則是姬朝安做的心得。
小槐樹如今認識幾個字,扭動著毛茸茸的屁股趴在那摞紙上吃力地讀著。
「傷魂鎖……十二……披(破)解……修鍊……」
小槐樹雖然認不全,卻也明白,這是在替自己想法子修鍊人身。那秉燭讀書的小小身影,全是為了自己。
小槐樹自然是歡喜的,小高槐卻滿心困惑。
他對自己這麼好。
他憑什麼對自己這麼好?
若他只是一時興起,往後不對自己好了可怎麼辦?
灰兔又爬到黃老頭的手記上來回翻看,隱約看懂了一點。
若是走投無路,倒是能以暴制暴,強行衝破封印。
儘管姬朝安三令五申他不能行此法,但……
灰兔抬起頭,看向靠牆的博古架上頭,整整齊齊碼放的小藥瓶,紅白綠黑放了十來瓶。
白瓷瓶裝的是鍊氣養神的丹藥,若他多多修鍊,壯大魂魄,再輔以丹藥……說不定可以試一試。
他曾經偷聽過幾次,說書先生口中那些身世悲慘的少年都是吃了靈丹妙藥才脫胎換骨、逆襲翻盤的。
靈藥難得,姬朝安許是捨不得喂他吃,不過……他如今偷吃了,往後修鍊人身,十倍百倍地賠給姬朝安便是。
灰兔躊躇滿志地從桌子跳到了博古架上,去挑揀放在正中的白瓷瓶。
然而兔子畢竟是兔子,爪子短小軟弱,撥了幾次瓶子都紋絲不動,灰兔著急,猛力一掃,足下踩著上過漆的博古架頓時打滑,身子摔了出去,帶著一堆藥瓶滾落,噼里啪啦摔了滿地。
小滿在後院門外等著,見姬朝安出來了,一臉憂色地低聲道:「來了個客人,看起來身份不俗……我覺得不大對勁。」
姬朝安便說:「我去看看。」
店鋪裡頭敞亮清凈,姬朝安進去時,見只有兩個客人站在書架跟前打量。宋霖站在幾步開外陪著笑,殷勤備至。
那兩個客人明顯是一主一仆,主子是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容貌俊雅,束髮只用根溫潤欲滴的羊脂玉簪,一身褚紅織著雲海暗紋的綢緞衫子,外頭罩著的竹葉錦袍是最時興的樣式。
衣著雖然像個普通富家子,然而通身的氣派,顯然是做慣了人上人的,連宋霖都看得出來。
姬朝安一見那少年,腳步就滯了滯,不禁在心中嘆了一句。
年少時的六王子楚澈,可比成年後看著要順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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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兔子我都越寫越嫌棄了……
姬朝安:換攻吧。
高槐小朋友:哭到變形.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