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救場

堂兄救場

屋外陰雨連綿,天氣驟然轉涼,許多文士不願停留在外頭,紛紛來了書鋪消磨時間,客人比晴天時還多。

夥計們打起十二分精神照看鋪子,突然間卻自靠內側牆頂書架前響起一聲暴喝:「竟然公開售賣禁||書!你們這書鋪未免太過膽大妄為!」

書架旁有個身穿薑黃細葛布儒衫的乾瘦老頭正氣得滿臉通紅,將一本青皮書冊扔到地上,還拿腳狠狠踩了幾下。

安安靜靜的書鋪里頓時嘩然一片,客人們書也不翻了,全圍成一圈看熱鬧。

小滿駭得臉色煞白,幾步衝上前攔住老頭,連聲道:「客人!客人!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書鋪剛剛開張,每本書都是仔細驗看過的,斷不敢做違法亂紀的事。」一面拚命向宋霖使眼色,叫他去後院請姬朝安。

宋霖心中不以為然,出了這樣的大事,叫個十歲小孩過來能有什麼用?不過轉念一想,若是過來哭哭啼啼添亂,未嘗不是好事。他便趕去了後院,才伸手敲門,院門立刻打開了,像是那小孩早就在等著了似的。

宋霖露出焦急神色,匆匆說道:「東家,鋪子里來了人生事!快去看看!」

姬朝安卻不動,微仰著頭,清泠泠的目光落在宋霖臉上,「是什麼人,怎麼生事?」

宋霖被那雙深不可測的雙眼盯著,竟下意識吞了口唾沫,才說道:「一個老儒生大發脾氣,指責我們售賣禁||書。」

姬朝安這才點頭,神態卻並不如何緊張,只道:「我曉得了。」走向鋪中的步履沉穩。

宋霖跟在他身後,心中生出些許忐忑。

才走進鋪中,便聽見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嗓音說道:「……再說這本《少昊本紀》,歷時久遠,經過多次散佚增補,版本眾多、內容更是南轅北轍。朝廷為正視聽,選定最正統版本,授權青藤、烏鵬兩家書局印刷,其餘出版皆為非法。其餘各版皆為野史,毫無敬意胡編亂造、誹謗羽民先祖,更有甚者,描寫露骨,簡直不堪入目!」

那老生高高舉起手裡沾滿腳印的書冊,神色凜然,義正言辭得好似個即將慷慨就義的勇士,「譬如這本!此乃所有禁止版本中最失體統、最下作、最卑劣的版本,竟、竟將少昊帝寫成了、寫成了……呸!老夫說不出口!」

他怒髮衝冠,厲聲道:「叫你們東家出來!不成體統!」

小滿臉色蒼白,不知所措地任憑老人破口大罵。

一名穿著不起眼灰褐長衫的中年男子推開人群,從老生手裡接過書翻了一翻,頓時面顯怒色,取出一面藍色石頭刻的令牌,「既然遇上了,職責所在,絕不姑息。我乃五鸞部員張猛,永城書鋪屢教不改,再度販售禁|書,人贓俱獲,即刻查……」

一個清脆小童聲音突然響起來:「且慢。」

嘈雜人群頓時安靜下來,看向聲音傳來處。

姬朝安走進人群包圍圈中,恭敬行禮道:「張大人,在下姬朝安,是這家永城書鋪的東家。張大人說我們販售禁|書,可有真憑實據?」

那中年男子露出嘲諷笑容,輕蔑道:「笑話,我們五鸞部做事從來只靠真憑實據,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這無知小兒,還妄圖抵賴不成?」

周圍人聲嘈雜,有懷疑的,有跟著張猛嘲諷的,不一而足。

姬朝安道:「人證?那老先生人稱白老鼠,竹篾巷人士,專以碰瓷詐騙為生,今日這場戲,也是收了錢做的。你們去哪裡不好,偏要在竹篾巷請人,那地方我混得比你們熟。」

那老生臉色漲紅,厲聲道:「你、你這黃口小兒,血口噴人,竟連長輩也敢污衊!」

姬朝安冷笑道:「小滿哥,請你這就去請巡捕,就說竹篾巷的老騙子白老鼠來我槐樹里行騙,被當場抓獲了。」

那老生後退幾步,怒道:「老夫不過來買個書,可不想卷進你們這些糟心事中,告辭!」

說罷推開人群,腳底抹油溜了。

小滿攤著手,茫然問道:「東家?還去不去請巡捕?」

姬朝安搖搖頭,又看向那自稱五鸞部員的中年男子。

張猛臉色便愈發黑沉,手裡緊緊攥著書,沉聲道:「休要混淆是非,不管那老頭是誰,這禁|書可是從你書鋪里翻出來的,在場中人,有目共睹,你總抵賴不得!」

姬朝安悠悠道:「這本書自然出自我書鋪,卻並非□□,大人當著如此眾多人的面就栽贓嫁禍,未免太過驕狂。」

張猛怒極反笑,卷著那本書冊拍打手心,細長眼中冷光細碎閃過,嘴角扯出一抹輕蔑笑容,「證據就在我手中,你待如何抵賴?」

姬朝安仍是沉靜道:「隨意抽一本便說是禁||書,果然官字兩個口,張大人就不怕激起民憤?」

張猛心中咯噔一下,到底被這小孩穩操勝券的態度唬住了,只是書是他親眼所見,如何還能翻盤?

誰知周圍圍觀者中就有人出聲:「這還不簡單?請大人讓我們都看看那書,到底算不算禁|書,豈非一目了然?」

姬朝安伸出手,宛如只是伸了個懶腰,感受著書鋪內漸漸回暖乾燥的環境,便笑道:「如此再好不過,張大人敢不敢讓諸位客人都驗看?」

張猛冷笑,將書冊遞給一個穿著綢緞的年輕書生,陰惻惻道:「那就讓你心服口服,看看這間書鋪屢教不改的惡行!」

那年輕書生花了些時候,匆匆將書冊翻閱一遍,臉色陰晴不定,旁人迫不及待問道:「如何?」

那書生茫然抬頭,說道:「這是青藤書局印的正經本紀,哪裡有什麼禁止內容?」

眾人嘩然,你爭我搶地翻看書冊。

張猛臉色驟變,推開身邊的人,搶回書冊匆匆翻看了一遍,驚道:「怎、怎麼會?」

他最先懷疑是有人調換了書冊,然而書冊封面被踩出的腳印、揉搓的皺褶俱在,什麼人能在瞬息間仿製出這樣相似的贗品?

張猛驚疑不定,瞪著姬朝安,厲聲道:「刁民!你做了什麼?」

姬朝安擺出慌張神色,後退兩步,顫聲道:「大人到了這一步還要栽贓我不成?我可碰都沒碰過那本書……」

張猛推開人群,伸手抓向姬朝安,一面怒道:「定然是你替換了禁|書!好大的膽子,當著本官的面就敢做這等瞞天過海的混帳事!本官這就抓你回五鸞部……」

他話音未落,手腕突然被人捉住,張猛連番受挫,勃然大怒,反手打了回去,「大膽!什麼草雞都來妨礙本官辦案!」

話才出口,臉頰就被猛烈一擊,張猛整個人都被抽得轉了兩圈,跌倒在地上。

他半張臉腫得厲害,連牙根都隱隱鬆動,滿嘴血腥味道,暈頭轉向地撐起上身,就看見一個身穿玄黑底綉暗金繁複山巒飛鳥圖箭袖袍子的少年站在面前,反握著巴掌寬的刀鞘,神色冷冽,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張大人自稱五鸞部員,據我所知,五鸞部負責監察全國書冊印刷,責任重大,只是,並沒有抓人的權力。張大人方才口口聲聲要捉拿人犯,莫非另有職責在身?」

那身玄黑服色出自洞明使,張猛顧不得頭昏腦脹臉頰抽痛,一咕嚕翻身爬起來,盯著那少年,結結巴巴道:「你、你莫非是……」

那少年相貌端方,長得並不出眾,然而氣度沉穩,自有一股威儀,他自腰帶間抽出一枚白玉雕刻的令牌,說道:「好叫張大人知曉,我並非什麼草雞,是如假包換、聖上親封的洞明使,姬朝宜。」

張猛腦中一片混亂,嘴唇開闔,接連說了成堆的胡言亂語。

姬朝宜抬手阻止,只道:「這事我湊巧從頭到尾旁觀……」

他自張猛手裡抽出被□□得不成樣子的書冊,匆匆翻了翻,皺眉道:「這書正正經經,並無不妥。張猛,你夥同慣犯白、白老頭,設局陷害良民,此事我會原原本本記錄在冊,上報有司。」

張猛連連擺手:「不不!這是誤會!姬大人!姬大人,在下方才明明看見了!」

姬朝宜並不同他糾纏,而是朝正邁入書鋪的張巡捕等人拱了拱手,說道:「我本是為私事而來,誰知撞上這樣的事,借巡捕人手一用,請先將嫌犯帶回里正府,此間事了,我便差人來領。」

張巡捕便使了個眼色,命人將張猛架起來,拖出了書鋪。

眾人見沒熱鬧可看,也都各自散去。

最先翻書的那名青年離開書鋪,一路穿過兩條街道,才在賣烤紅薯的攤子跟前停下來,挑了兩個個頭最大的紅薯,趁著老闆不注意時,將手裡攥著的碎紙片扔進炭爐中。

碎紙片連同上頭畫著的扇紋眨眼就燒得乾乾淨淨。

待人群散去,那洞明使隨著姬朝安走進書鋪側間待客室中,姬朝安才硬著頭皮對他行禮道:「多謝三堂兄。」

姬朝宜板著臉道:「幸好我今日來了一趟,如若不然,書鋪又遭一場大禍,這次恐怕就翻不了身了。」

姬朝安在心中嘆息,卻只能應道:「是我運氣好。」

他總不能同姬朝宜解釋,這是他釣上來的魚。

且有姬朝宜出面,著實為他省了許多工夫,他自然領情。

姬朝宜又板著臉教訓了幾句,姬朝安苦著臉,耐著性子聽。難怪他前世不願同姬朝宜多打交道,著實是這位堂兄性格古板又愛嘮叨,雖然苦口婆心,只是……當真忠言逆耳。

也不知三堂嫂究竟看上他什麼了。

末了姬朝宜才勸慰:「不必擔心,此事我必定追查到底,看看究竟什麼人動了骯髒心思。」

姬朝安乖乖點頭。

之後姬朝宜喝了口茶,將一個信封放在桌上,說道:「我今日來,原本只是跑腿,替人送點東西。」

姬朝安打開信封,竟從裡頭抽出厚厚一疊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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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把帝君養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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