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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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朝安吃了一驚,將銀票抽出來仔細查看。

一張一萬兩,五張一千兩,八張五百兩,十張二百兩,二十張五十兩,一張一百二十七兩。

合計二萬二千一百二十七兩。

姬朝宜道:「你委託窮桑堂售賣的東西,賣出去了一些,掌柜擔心你急著用錢,正巧我打算探望,就順便給你送來了。」

姬朝安嘆道:「三堂兄,你莫誑我,那些東西全賣了也湊不出一萬兩。」

姬朝宜神態自若道:「六十顆珍珠扣去傭金,賣了兩千一百二十七兩。另外兩萬是我的私房錢,先借你用。」

說著又沉了臉,訓道:「珍珠也就罷了,其餘的御賜之物,留給鎮宅也好、送禮做人情也好,哪一個不比拿去換銀子好用?涸澤而漁,非長遠之計。不過,你書鋪才開張,處處都要花銀子,若是不夠,就跟我說,我是你哥哥,還會不管你?小小年紀,何必咬著牙硬撐,連家底都輕易動用。你才十歲,日子還長著呢……」

姬朝安苦著臉,道謝的話淹沒在三堂兄新一輪嘮叨中,終於忍不住問道:「三堂兄借我的?」

姬朝宜板起臉道:「借你的。」

姬朝安便問:「借條怎麼寫?利息多少?怎麼個還法?按月還還是按季還?按年還還是一次還清?先還利錢后還本金還是分攤?」

姬朝宜說不出話來,突然怒道:「打聽得這麼清楚,莫非你還動過借高利貸的心思?朝安!那東西層層盤剝,敲骨吸髓,絕對碰不得!」

姬朝安萬料不到姬朝宜會想左了,連連擺手,指天指地地發誓絕對不碰,卻還是被姬朝宜摁住打了屁股。

姬朝安氣得兩眼發黑,他金尊玉貴地過了多少年,連身為夫主的高槐都不敢打他屁股,如今被堂兄教訓,竟被當作了頑劣兒童對待,偏偏還不能反擊。

姬朝宜哪裡知道他心中波折,鬆了手才道:「不用急著還錢,我這些年沾徐大哥的光,偷偷攢了點私房,十萬八萬拿不出來,兩萬三萬的銀子還是有的。你拿著這些銀子,不可大手大腳,投資給徐大哥做生意,每年也能分不少紅利……」

姬朝安故意問道:「哪位徐大哥?」

姬朝宜方正臉頰上隱隱泛紅,他下意識抹了把臉,「……徐、你徐姐的兄長。」

姬朝安仍是茫然問道:「徐姐?」

姬朝宜難得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忸怩神色,姬朝安才恍然大悟,一擊掌道:「哦,是三堂嫂!」

姬朝宜連耳朵都紅透了,沉著臉道:「胡鬧!人家清清白白女孩兒家,你這樣貿然亂喊,壞人名聲……」

姬朝安促狹笑道:「三堂兄放心,我只在私下裡偷偷喊。」

姬朝宜被調侃,總算不嘮叨他了,窘迫坐著喝了幾口茶,便起身告辭,「我還有公務在身,改日再來看你。書鋪搗亂的事,我必定給你個交代。」

姬朝安也跟著起身送客,笑著應道:「多謝堂兄。」

小滿殷勤備至,將姬朝宜送出門,喊道:「堂少爺慢走!」回頭才長長舒了口氣,滿臉劫後餘生的慶幸拍著胸口,「好在有堂少爺幫忙,否則今日要吃大虧。運氣好運氣好。」

姬朝安眉宇間卻儘是陰雲,說道:「你二人看管不嚴,才引來今日風波,於小滿扣一旬工錢,宋霖扣半月工錢,以儆效尤。」

小滿默默認罰,宋霖卻不服氣,說道:「東家,此事顯而易見是有人栽贓陷害,百密一疏,在所難免,憑什麼扣我們工錢?還……還多扣我的?」

姬朝安似笑非笑,掃了他一眼,宋霖心頭便是一緊,突然生出了股被這小孩看穿的恐慌感。

卻聽那小孩宛如賭氣般說道:「愛做便做,我這小書鋪,伺候不起大神!」

旋即回後院去了。

留下小滿左右為難,勸道:「東家還小,難免說話孩子氣,但他處事向來公允,必有他的道理……阿霖,你若是缺銀子使,我借給你。」

宋霖搖頭,輕輕揉了揉額角,只覺應付那性情乖戾的小侯爺都沒這麼疲累。

姬朝安回了後院,將小槐樹自西廂房放了出來,那小灰兔嗅嗅小童衣角,吱吱尖叫,兩眼怒火中燒。

姬朝安嘆氣,蹲下來摸摸兔頭,「你是兔子精,怎麼比狗鼻子還靈……誰碰過都聞得出來?不是什麼大事,被兄長教訓啦,像這樣——」他在兔子毛茸茸圓滾滾的短尾巴球上輕柔拍了拍,接著嘆氣道,「當小孩著實吃虧,不是被舉高高,就是被揍屁股,我明明都百多歲了……」

他抱怨兩句,回了書房寫信,小槐樹一蹦一跳在他腳邊跑得歡。

三堂兄敬啟:

書鋪之事還請堂兄慎重,莫要追查太過。只因背後盤根錯節,牽扯極深,那張猛不過是個鞍前馬後的棋子,扔了便扔了。兄甫入秉燭司,凡事更需謹慎,況且秉燭司指揮使范偕,正是范王后的兄長……

姬朝安寫到此處,頓住了筆,沉吟少傾后,又將整頁信紙揉成團,拿去廚房裡燒了。

「罷了,」他對小槐樹說道,「我硬灌這些東西,他未必能懂,堂兄才十七歲,正該勇往直前,闖個頭破血流,學到世情險惡,而後知不足。年輕氣盛,受傷也好得快,讓他去闖一闖,總好過二十年後才被坑。」

稚嫩白皙的臉蛋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小槐樹眨巴眼看著,一時間迷惑十七歲跟十歲,到底哪個算年紀大。

仇四嬸兒用抹布墊著砂鍋蓋,輕輕揭開,房中頓時騰起蕩滌心胸的槐花清香,姬朝安兩眼發亮,「槐花粥!」

仇四嬸兒憨厚笑道:「少爺知道得真多,涼一涼再往粥里放點蜂蜜,又香又甜、軟軟糯糯,可好吃了。」

當晚姬家的晚飯就是槐花粥配涼拌三絲、小炒黑豬肉、青椒雞翅。

小槐樹的晚飯是蒸胡蘿蔔塊、炒胡蘿蔔絲、白菜貝肉胡蘿蔔湯。

話雖如此,最後還是有半盤黑豬肉、小半盤雞翅都落進兔子肚子里。

只要他先將胡蘿蔔吃乾淨,姬朝安是不會限制他額外吃肉的。

正如姬朝安所預料的,姬朝宜在衙門連番受挫。

先是張猛被他的頂頭上司直接下令釋放,白老鼠不知所蹤,隨後他呈上的報文也被駁回。

姬朝宜去尋上司,據理力爭,卻被石千戶駁得啞口無言:「五鸞部尚書親自前來解釋,稱那書鋪本就犯過大錯,他的部下先入為主誤會了,行事確有疏漏。但書鋪湊巧為你堂弟所有,如今你為堂弟出頭糾纏不休,未免有公器私用之嫌。」

姬朝宜氣得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說道:「千戶大人!此事是我親眼所見,有物證、亦有人證口供,決非出於私心!況且見微知著,五鸞部員以這等手段栽贓良民索取財物,恐怕絕非孤例!若藉此順藤摸瓜,清肅朝廷,此乃利國利民的……」

瘦削清瞿的石千戶抬起手,制止他再說下去,沉聲道:「朝宜,你甫任洞明使,想建功立業固然是好事,但此事沒你想得那樣容易。最初立案有瑕疵,若堅持查下去,五鸞部必定抓著你公器私用、挾私報復大做文章。」

姬朝宜握拳道:「我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證據確鑿……」

石千戶兀然失笑,搖頭嘆息道:「哪有這樣簡單,最差的結果,就是你洞明使做不下去、你堂弟的書鋪也開不下去。姬朝宜、姬總旗,你想成全自己的大義名節,就要拿堂弟做犧牲?」

姬朝宜到底還是個十七歲少年,一時間眼圈泛紅,緊緊咬著牙關,滿臉悲憤。

石千戶任他站在面前哽咽,悠然地將枸杞參茶倒滿杯子。

姬朝宜漸漸平復呼吸,啞著嗓子道:「下官明白了,謝千戶大人指點。」

石千戶拍拍他肩膀,讚許笑道:「想明白就好,這文書拿回去罷。我吩咐的那幾件事上點心,不拘拿下哪個,都是大功一件。」

姬朝宜收起上稟公文,抱拳行禮後退出書房,默然走出了千戶所。

他停在門口回首,仰頭打量千戶所威嚴厚重的玄黑漆雙扇大門,與門口左右高高佇立的鶻鳩石雕。

他仍記得半年前初次踏入門時的躊躇滿志,到如今,彷彿只是個年少輕狂的笑話。

五鸞部員張猛企圖嫁禍的事過去不到兩日,洛京各處,又接連發生了十餘起售賣禁||書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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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把帝君養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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