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罪
姬朝安才擺出防禦姿勢,就被身旁人單手攔腰抱了起來,放到了身後。
小槐樹擋在他跟前,沉聲道:「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滅靈師是什麼?」
姬朝安道:「以誅殺靈族為一生使命的人族暴徒。」
小槐樹又問道:「何謂靈族?何謂人族?」
姬朝安怒道:「我給你讀書時都打瞌睡去了?!」
小槐樹道:「有你聲音陪著,我睡得最香。」
姬朝安不由氣結。
那滅靈師氣定神閑看著一大一小鬥嘴,兩手依然垂在身邊不動,面容無喜無悲,平靜得像是刻畫上去的面具。她道:「莫要慌張,我若是暴徒,方才不問青紅皂白就一劍將你們殺了。」
姬朝安深以為然,他自小槐樹身後走出來,恭敬行禮道:「晚輩失禮,未曾多謝前輩方才出手相助。」
滅靈師卻不出聲,只靜靜地盯著他看,目光閃動,眉心微蹙,彷彿飽含深意。
小槐樹又將姬朝安拉回身後,遮得嚴嚴實實,斥道:「你這滅靈師!作什麼一直盯著人看?不許看!」
滅靈師收回目光,說道:「我不過去探親訪友的途中,察覺這方空間有異,方才過來查看。既然見到了,便不能不管。你姓什麼?是何方人氏?」
姬朝安陡然一驚,小槐樹略略屈膝,一副立馬就要衝過去的姿勢,厲聲道:「問這麼多做什麼?若是動什麼歪心思,我殺了你!」
滅靈師又略略皺眉,遂又想起了什麼,眉頭舒展,低聲嘆了口氣,說道:「我姓姜,單名一個望字。我雖然身為滅靈師,卻並非見靈族就殺,你們莫怕。我看你眼熟,擔心是故人之子,故而問問。」
姬朝安見她眼神明澈,一身正氣,說話嗓音清冷,卻只是天生如此,而非出於厭惡。
他便信了幾分。
姬朝安拉住那少年的手臂,輕輕拍了拍,一面回道:「晚輩姓姬,洛京人氏。」
姜望沉吟道:「在洛京?你父親是做什麼的?」
姬朝安道:「家父生前是一名書商,多半……與姜前輩是不認識的。」
姜望道:「原來如此,是我認錯了。」
只是她語調從頭至尾冷冷淡淡,竟聽不出有任何失望。
她轉頭看向腳邊那女妖,說道:「這女妖罪行累累,然而自身經歷又著實可憐,就這麼殺了,著實不忍。偷取你的時之果也已經盡數歸還,不知兩位能不能行個方便,將她交予我手中?」
小槐樹道:「不能!這是我的獵物,要死也該死在我手中!你這大嬸兒不講理,搶我獵物!朝安,我們動手!」
姬朝安心不在焉緊緊抓住少年一隻手,免得他衝動跑過去,一面怔然重複:「著、著實不忍?」這話從滅靈師口中說出來,未免令人懷疑居心。
姜望看向少年,說道:「我不是要殺她……她滿手血腥,罪孽深重,死了一了百了,反倒便宜了她。正該活著贖罪,我會將她帶在身邊,悉心教化,往後終其一生,救人行善。」
小槐樹皺眉道:「要她活著受罪?也好,那就罰她終其一生,只能吃胡蘿蔔!除了胡蘿蔔,什麼也不能吃!」
姜望眉頭微挑,卻仍是應道:「這恐怕……恕難從命,她原是夭折的鬼胎,偏受了不知什麼神明的一絲眷顧,非人非鬼,非妖非靈,非魔非怪,靠天地精氣維生,世間可食之物,皆不能進口。」
小槐樹道:「切!」
姬朝安橫了他一眼,暗自記仇在心,轉而問道:「若當真如此……自然無有不可。可、姜前輩,當真是滅靈師?」
姜望轉過頭,看向鯨船之外,夜空中星光也開始緩緩閃爍,低聲道:「我已被逐出靈山,自滅靈師名冊中除名。然而我姜望,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斬邪魔,衛孤幼,比靈山中任何人都更配得上滅靈師三字。」
姬朝安喃喃道:「原來如此……」
姜望彎下腰,將女妖頸子上那根珠光寶氣的赤金七彩瓔珞圈摘了下來,在手裡拋了拋。一團白光籠罩住瓔珞圈,不過幾息的功夫,瓔珞圈團團轉著收縮,漸漸只有小孩兒用的手鐲大小。
她又隨手一拋,那點綴著七彩寶石的小手鐲又從空中緩緩送來,落在姬朝安手中,「這東西是個仙器,不過她往後跟著我,便用不上了,連那件衣服一起,權當是賠罪禮。」
那女妖目光凄厲又瘋狂,緊盯著瓔珞圈不放。姜望卻視若無睹,甩出一根青色的繩索將那女妖卷纏起來,拎在手中,正要臨走時,姬朝安突然說道:「前輩!前輩能不能教我通連文?」
姜望邁出的腳步頓住,遲疑道:「不能,靈山有族規,絕不可外泄通連文法。」
姬朝安心中失望,「可、可前輩不是已經被逐出了靈山?」
姜望微微一笑:「靈山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況且……」她頓了頓,嘆道:「總而言之,除非你闖過靈山三十道赤血關,否則我不能教你。不過,若有什麼通連文書籍,我倒能為你通篇翻譯。」
姬朝安不說話,她輕輕頷首:「想必是信不過我的,情理之中。」
她說罷,說了聲告辭,提著女妖,幾步走出鯨船,凌空踏著步,一步步走遠,消失在夜空之中。
姬朝安看得清楚,她所前往的方向,赫然是洛京所在。
莫非要造訪的友人就在洛京?
姬朝安正在沉思,手裡拉扯著的手腕突然往下墜。
那少年似是泄盡了精力,軟軟蹲在地上,有氣無力道:「朝安,我不舒服……」
姬朝安彎下腰,摸了摸他額頭,體溫如常,他問道:「哪裡不舒服?吃錯了東西肚子痛?」
小槐樹有氣無力搖頭,把一顆腦袋不管不顧地埋進姬朝安懷裡,撞得姬朝安跌坐在地,胸腹間沉甸甸地壓著他的腦袋,「不、不痛,沒力氣,想……睡……」
一面說一面當著姬朝安的面快速縮小,那件黑色長衫卻詭異得很,竟跟著一起縮小。
當小槐樹恢復成胖兔子蹲在姬朝安懷中時,長衫也化作一條黑色項圈套在了脖子上。
姬朝安鬼使神差,將七彩的鐲子也往兔脖子上一套,大小剛剛合適。略深的灰色皮毛上點綴著紅紫綠藍的小粒寶石,光彩炫目,連尋常的野生灰兔也頓時顯得矜貴了起來。
灰兔四肢攤開,睡得不省人事,任憑姬朝安拿他脖子當置物架用。
姬朝安抱著兔子細細查看,除了睡得沉,並沒有什麼不妥。莫非是三條羽蛇份量十足,吃得太飽了?
他決定先回艙房,路過那具財神怪物的屍首時,突然靈光一閃,心中豁然開朗。
那三條羽蛇是渾身沾滿了鎮龍塵逃走的,小槐樹吃的是加了料的羽蛇肉,過了這些時候,終於生效了。
他記起那財神活著時提到的解毒之法,忙趁著結界破碎之前,先將兔子送回艙房,找了個鴉兵,在他腰間荷包里翻了翻,取出足夠的水蜜丸,又飛去廚房取了一碗醋一碗酒。
在他剛剛將酒和醋放到客廳桌上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刺耳至極的裂響。
姬朝安眼睜睜見著倒在地上的仇四嬸兒不見蹤影,又一眨眼恢復成金雞獨立的模樣,隨即放下了腳,跨出弓步,沉重地筆直衝出一拳。
旋即駭然地往後跳,瞪著姬朝安,驚道:「少、少爺?怎、怎麼回事?你何時進來的?」
姬朝安只得說道:「你練功太入神,沒發現我。」
仇四嬸兒睜著一雙宛若孩童般天真的眼睛,遲疑撓了撓頭,突然笑了起來,「原來如此,那若是輪到我守夜時可不能練功了。」
姬朝安糊弄完四嬸兒,在心中道了一聲慚愧,這才從貴妃榻上抱起了兔子,拿著水蜜丸,不僅為難起來——兔子睡得這麼沉,葯如何喂得下去?
※※※※※※※※※※※※※※※※※※※※
姬朝安:哦,罰吃胡蘿蔔?
小槐樹:哭到變形.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