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會挽雕弓如滿月

第13章 會挽雕弓如滿月

十一月,平城開始下雪,從淅瀝瀝的雨夾雪到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統共也就沒幾天的功夫。

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小年,王家自然也不例外,這幾日,一茬茬的年節用品,各色禮物,流水一樣地送進來,各房小姐太太們沉浸在收禮收到手軟的喜悅中。

絳雪居也不例外,二房三房的嬸嬸們送衣服送首飾送玩意兒就沒停過,眼瞅著大哥大嫂就要回來了,都攢著勁兒對王意如和王意璞兄妹倆套近乎,希望能從長房多得到些好處,在王意如的刻意「顯擺」下,他們都覺得長房裡哪怕漏出一個碗來,沒準都是官窯御用的。

事實上,王意如的外祖父,的確是有些門道的。那一世並不懂這些東西,只把珍珠當成石頭。重生歸來再看自己房裡的擺設,自己平日的吃穿用度,再聯想到她讓綉珠去借雲霧,桑落給了今年的新茶,王意如直覺的想抽自己,那一世,自己的腦子怕是喂狗吃了。

表面上看,祖父只是個開酒坊的,釀的酒很受歡迎,可現在看來,他老人家是個人物,且娘親從小就生活在非富即貴的圈子裡,旁人覺得金貴非常的東西,在她眼裡都是尋常。

可想而知當年女兒看上齊明軒這個繡花枕頭,做娘的心裡到底罵了多久的「卧槽」!

這不,紅玉再來傳話,說老太太請五小姐明日去榮春堂請安,順便挑選年禮的時候,瞧見大冬天的,五小姐正捧著一海碗剝了皮的葡萄,一口一口吃得笑眯眯的時候,眼睛都直了。

這可是葡萄啊!大冬天的哪裡來的葡萄!老太太昨兒還為能吃上一碗雪梨銀耳羹而眉開眼笑,直說這樣冰天雪地的日子能有酸甜的果子吃,整個平城也就只有我王家了。

沒曾想絳雪居里,五小姐竟在吃夏令時節才有的葡萄!

王意如看她瞧著葡萄眼珠子都要掉進去了,故意連續手鬆,幾顆果肉掉在地上:「哎呀,又掉了,綉珠趕緊掃了,臟死了!」

「哎喲,我的好小姐,這果子如今可稀罕,您手下留情啊!」綉珠心疼地看著地上的果肉。

「不就是個吃食么,吃了就沒了,有什麼稀罕不稀罕的。祖母那裡千年萬年的參,不也一樣說煮就煮了?雖然我沒喝到,但總是被人喝了。」王意如哼了一聲對著紅玉:「你,你叫紅什麼來著?」

「奴婢紅玉,奉命請五小姐明兒一早到榮春堂小聚。」紅玉斂著眼皮命令自己看不到那一碗碧綠水潤的果肉。

「哦,祖母又想我了呀!」王意如笑眯眯地:「哥哥去嗎?」

「回五小姐的話,都去,各房的少爺小姐們都請了。」紅玉忙不迭地應承。

如今整個王家都知道二少爺和五小姐如今同氣連枝,好得和一母同胞一般。

「那便好,你回去告訴祖母,我和哥哥明兒一早就去給她老人家請安。」王意如將果盤遞給綉珠,狀似順便說了一句:「也不知祖母那兒,能有什麼好吃的,這些個果子,我都吃膩了。」

紅玉心裡咯噔一下,眼皮子都沒抬,直接就告退了。完了,五小姐徹底記恨老太太了,這可怎麼辦?叫她怎麼去回話?

王意如才不管這些,紅玉一走,她便興沖沖地打發夏梔去找尋王意璞。老師放年假回鄉了,王意璞這幾日一直在家準備來年的秋闈。

王意璞過完年就十四歲了,他的老師覺得,這個年紀去考秀才,還是太嫩了。可是,對於九歲就獲得童生頭銜的王意璞來說,他都等了四年了,不想再等下去。

另外一方面,父親對他寄予厚望,可在妹妹忽然轉變以前,除了父親之外,王家沒有其他人對他表現出一星半點的支持和關注。他希望能通過獲得秀才頭銜而向家人證明自己的能力,能給父親一點點回報。

另外,妹妹突然的轉變,總讓他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她對他表現出的熱烈崇拜和依賴和以前判若兩人,他同樣希望自己能更往高處走一步,能有更多的籌碼讓妹妹的依賴和崇拜能持續得很久一些。

夏梔去請的時候,王意璞正在做老師留給他的模擬題,得知妹妹尋他,想來也是為明天請安的事兒,遂放下筆來到絳雪閣。

王意如一見他來,興沖沖地拿了一條黑狐皮的圍脖跑過來:「哥哥,你快來,試試漂亮嗎?」

王意璞本能地推拒:「前年父親給了一條灰紫色的圍脖,一直都沒機會穿戴,明天正好拿出來,這條你就自己留著吧。」

「父親送的,和我送的,能一樣嗎?你說過,她們送的東西,我不喜歡就給你,我不喜歡這黢黑黢黑的東西,給你!」王意如不由分說就把圍脖舉起來命令道:「哥哥戴上!」

王意璞接過圍脖心裡暖暖的:「好,我戴!」

「這樣才對嘛!三嬸兒見到圍脖在你脖子上好好戴著,她一準兒高興!這可是一整張的狐狸皮裁製的,光滑油亮,陽光落在上面,可好看了!」王意如催他:「快,你戴給我瞧瞧,好看不?」

王意璞依言將圍脖搭在脖子上,只覺得又輕又軟,不由贊了一句:「果真是好東西。」

王意如笑眯了眼:「三嬸兒可是非常有眼力見兒的人,爹娘就快回來了,她還不得可著勁兒表現,在我們這裡落了好,等爹娘回來了,才方便他們撈好處呀!」

「小如,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突然……你到底做了什麼?」王意璞忍不住問道:「這麼些年,他們從沒有像現在這麼熱絡過。」

「哥哥想知道嗎?」王意如笑眯眯地問:「你陪我練琴,一個時辰,我就告訴你。」

「好!但憑小祖宗吩咐。莫說一個時辰,就算是一天,我也是願意的。」王意璞難得一本正經地開玩笑卻把王意如逗得哈哈大笑:「好啦!哥,我告訴你原因,咱們兄妹,沒有秘密。」

「其實呢,我也是之前生病的那段時間發現的,你還記得大姐姐帶人來探病的時候嗎?我這裡沒有茶葉,就去母親那裡借,你猜怎麼著,桑落竟給了我今春新制的雲霧!我起先根本不知情,等拿到手一聞生茶的香味,再仔細一看葉兒,驚得我不要不要的!」王意如繪聲繪色地說。

「今春的雲霧怎麼了?我老師也愛喝茶,不過,他似乎更偏愛紅茶。」王意璞一臉蒙圈。

「哥你不會這不知道吧?這都不知道你考什麼科舉寫什麼文章?雲霧是當今聖上的最愛,如今都成了風尚了。」王意如誇張地說:「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父親做米糧生意,總免不了和官署的大人們打交道,家裡有雲霧很正常啊!」王意璞還是不明白。

「哥,你那老師平日里除了教你讀聖賢書,就不與你講時事?算了,這樣沒趣的老師,我不想跟他學了。今春武夷山許多茶農因為採茶摔死,巡按大人為了查案封了山上所有的茶園,故而今春民間根本沒有新茶麵試,我娘手裡的雲霧,是聖上恩賞與民同樂的貢茶!據我所知,全國限量五百斤,桑落隨隨便便就給了我半斤,你說,厲不厲害?」

「厲,厲害!」王意璞目瞪口呆:「所以,三叔三嬸兒是以為父親是有什麼關係,所以才……」

「不是以為,是他們確定!連我這六歲娃娃都能確定的事兒,他們可比我敏銳多了。只是他們不確定,這關係是爹爹的,還是娘親的,所以,我們兩個得到的好處應該是一樣多的。」王意如笑呵呵地看著哥哥:「現在你明白了嗎?哥哥,我們現在得到的所有好處,那都是面子呀!」

「你呀!還知道自己才六歲,看你的樣子,哪裡像個六歲娃娃。」王意璞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腦袋,捻熟地揉了揉。

「不像嗎?我覺得我很像呀!要不然他們怎麼會送來這麼多好吃的好玩的東西來討好我?你看,他們送你的東西多麼正經,都是些筆墨紙硯和名畫字帖什麼的。」王意如嘟嘴:「我就只配吃和玩兒。」

「喲,你還不滿意了?你不是才六歲嗎?」王意璞道:「況且,你不是已經從母親那裡得了一方端硯了,還不平衡哪!」

「我還想要一本王氏草帖!我知道二嬸送你了。」王意如故意道。

「好!給你!我已經臨了幾遍了,給你給你!真是小祖宗!」王意璞假裝無奈道。

「哥,其實無論他們猜爹娘誰的手眼通天,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爹的就是娘的,你的就是我的,反過來也是。所以,明天你與我同去榮春堂,千萬不要不好意思,挑最好的拿就是了,你就想著,祖母能拿出來的,都是她捨得拿出來的,你用不著不好意思!」王意如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我……我又不缺什麼,父親回來一定還有別的,我何必與兄弟們爭搶。」王意璞一直心態很好。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哥,你就當是為我挑好東西,我看上的,拿不到的東西,你替我拿唄?」

「小如,你……就這麼放不下嗎?」王意璞嘆了一口氣:「這樣不好,對你不好。」

「什麼好不好的?我是最小的女孩兒,祖母在這時候就只記得長幼有序,長幼有序,輪到我時,好的都被姐姐們挑走了,就算二姐姐有心想讓,那也是讓給三姐姐,我已經與她說了,只當是為四姐姐挑,她得挑好的。四姐姐才是真的天真爛漫,不辨好壞!」

「那與我有什麼關係,你們女孩兒家挑的,無非是錦羅綢緞,釵環首飾,我可挑不來。」王意璞搖手。

「哥,誰要你幫忙挑那些了,你明年要科考,不得挑些體面的物什,讓旁人一眼就能瞧出你是王家二少爺。」王意如神神秘秘地:「我早就讓添福出去打聽過了,這回你的座師,是有京里背景的,人家看文章的同時,沒準還在考察咱們平城的人物,你可不能放鬆,文章好只是不墮了你那老師的名聲,可你的穿戴打扮,見識談吐,卻是我們王家的臉面。」

「你……」王意璞震驚:「小如你,你什麼時候,哪裡懂得的這些?」

「哥哥,我一直都不蠢啊!」王意如哼了一聲:「只祖母和嬸嬸們覺得我是個蠢的,以前只是不懂得在乎罷了。現如今,在家,我是個錢財龍女。等明年你出門,就得在外頭擺出善財童子的模樣,如此這般,無論是外頭還是家裡,誰都不敢小瞧了我們,只要祖母不刁難,叔叔嬸嬸們把心態擺正了,咱們就有數不盡的好日子了。」王意如忽然話鋒一轉,對著窗外喊了一句:「楓葉,你在找什麼呢?」

「啊!奴婢沒,沒有……沒找什麼……」楓葉哆哆嗦嗦地回答。

王意如一邊撫琴一邊冷哼了一聲:「是不是祖母把挖耳勺掉這兒了,讓你來尋啊?」

「不,不是,奴婢不敢!奴婢該死,小姐饒命啊!」楓葉嚇壞了,把頭磕得咚咚直響。

「你知道,春桃是怎麼回事吧?」王意如一邊說,一邊拉起王意璞的手示意他教自己。

「知,知道!小姐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楓葉嚇得要死。

她只是聽牆根被發現,之前她老這麼干,小姐從沒發現過,今天怎麼就被發現了呢?完了完了,一頓板子是免不了了。

「有些事,做一次和做一百次沒什麼區別。再說,你可不止一次了,我之前不阻止,不表示我不知道,更不表示我默許你的行為。」王意如假裝不經意地一挑手指,錚地一聲,琴弦高高彈起嚇了王意璞一跳,捧著她的手一陣吹:「怎麼了?手沒事吧?怎麼用這麼大力?」

「綉珠,你親自把她領去榮春堂,告訴管事媽媽,說我這兒廟小,容不下這尊大佛,至於具體原因,或許祖母會親自問她的。」王意如似笑非笑地對楓葉說:「據說,春桃挨了五下就死了,你可得把你的罪名編得輕一些,別等我去祖母面前編,若是我去編啊……」

「啊不不不,小姐您高抬貴手,奴婢這就走,奴婢自己編……」楓葉哆哆嗦嗦地退後。王意如只給了綉珠一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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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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