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惑
維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買下他跟他姐姐的上一個貴族,曾經與同樣買了魅魔的貴族互相炫耀自己手中的魅魔,兩人明明都很喜歡魅魔流露出的柔軟脆弱,甚至為此興奮得眼紅髮抖,可是為什麼他眼前的這個人,偏偏無動於衷,沒有一丁點他期待的反應?
他下意識地看向四周,明明商會中有不少人已經露出憐惜之情,甚至包括那兩個雙胞胎魔法師。
希莉亞沒理會魅魔的愣神,她收回手站了起來,瞥了眼旁邊的馬車,裡面已經裝了不少了,看來這魅魔還挺努力。
「希莉亞閣下,您的施法真是出神入化,太過令人驚奇了!」巴伯爾語氣浮誇地讚美著,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魅魔,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一臉恍然道,「希莉亞閣下,這魅魔對您可是很忠心呢!剛才是不希望給您帶來麻煩寧願犧牲自己,而之前您尚未醒來時,也是他在照顧著您,想要從那強盜手中保護您呢!」
巴伯爾也不是說那麼大方非要把值錢的貨物推出去,他有著自己的私心。
本來挺安全的路線上出現了那麼難纏的強盜團,誰知道以後還會遇到什麼?他是希望這位強大的魔法師可以跟商隊同行,想著她要是肯收下魅魔,那怎麼好意思丟下他們自己走掉?怎麼的也得陪他們到安全的地方吧?借她馬車裝東西也有這個意思,雙重保險。
醒來之前的事,希莉亞不怎麼記得清了,但聽巴伯爾這麼一說起,她還真記起來,迷糊之間似乎看到過魅魔這張臉,當時她的頭好像枕在……略帶了些溫度的什麼東西上。
希莉亞忍不住扶額,她是真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他多少錢?」
希莉亞轉頭問巴伯爾。
聞言,尚在愣神的維特立即驚醒,心臟猛烈地跳動。
所以迄今為止他做的一切,還是有用的嗎?
巴伯爾臉上立即笑開了花:「希莉亞閣下,之前不是說好的嗎,他是鄙人送您的謝禮,謝禮怎麼能收錢呢?在鄙人心裡,他早就是您的所有物了!」
希莉亞道:「我消滅那些強盜也不是為了你們。」
巴伯爾笑道:「鄙人明白,但您若不消滅他們,鄙人和鄙人的商隊可就完了啊!這恩情,您可以不在意,鄙人卻是不能當做沒發生過的。」
希莉亞眉頭一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巴伯爾愣住。
「難道我是連個魅魔的錢都付不起的窮鬼嗎?」
巴伯爾慌忙擺手:「不不,鄙人絕不是這個意思……」
希莉亞沒搭理他,從尚未搬進馬車中的那堆寶物里拿出一個迷你盾牌。
這個迷你盾牌大概只有正常騎士所用盾牌的十分之一大小,拿在手中剛好把整個拳頭擋住。
她把這玩具似的盾牌遞過來道:「這個夠嗎?」
畢竟穿越了五百年,她根本不知道現在的物價體系變成了什麼樣,至於魅魔的價格,更是從沒有仔細了解過。
巴伯爾視線落在那小盾牌上,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魔紋,心頭狂跳,下意識地接了過來。
他很想繼續拒絕,可是這真的太誘人了!
他雖然沒有魔法天賦,但因為走南闖北的關係,與不少魔法師打過交道,對於魔紋護具的了解還是有一些的。
這個看似小孩子玩的盾牌,上頭的魔紋至少封入了四階以上的魔法!
任何開始學習魔法的人都可以叫魔法學徒,以轉化系魔法為標準,可以使用零階轉化系魔法的為見習魔法師,可使用一階的為初級魔法師,之後類推,二階對應中級魔法師,三階對應高級魔法師,四階對應魔導師,五階對應大魔導師,最後是連大魔導師都不一定使得出來的禁咒。
然而,魔導師可以使用轉化系四階魔法,但不代表所有魔導師都可以在魔紋中封入四階魔法。
這看似不起眼的小盾牌,拿出去換兩三個魅魔都不是問題,甚至有錢都還沒地方買。畢竟魅魔只是消遣,可魔紋護具,關鍵時刻可以保命!
希莉亞的東西堆在那裡隨便人看,巴伯爾不是沒看過,但看歸看,那麼強大的魔法師的所有物,他連點歪腦筋都不敢動。可現在不一樣了,這個寶物是有可能歸他的,他怎麼可能不心動?
他簡直恨不得自己這邊再多幾個魅魔,還能多換幾件魔紋護具!
見巴伯爾盯著小盾牌不吭聲,希莉亞以為他是不太清楚它的價值,就解釋道:「你別看它不起眼,它裡面總共封了三個四階魔法,全都是被動觸發,不會魔法的也可以使用。使用過後,再找人重新封印就可以了……啊。」
希莉亞一頓,她想到要重新封入魔法,至少得是魔導師,只要這幾百年魔導師的數量沒有通貨膨脹,要巴伯爾去找個魔導師重新封入魔法,實在是難為他了。那麼這上面的魔法用完之後,這小盾牌對他來說就跟廢物一樣。
「是我想得不夠周到。」希莉亞邊說邊打算拿回盾牌,視線在她的那堆東西上打轉,「那你收金幣嗎?比較古老的那種……」
——拿不動。
希莉亞回頭,只見巴伯爾雙手青筋爆出,死死捏著小盾牌不肯撒手。
希莉亞:「……?」這是幹啥呢?
「夠了!足夠了!」巴伯爾驀地抬頭,紅著眼緊張地咽了下口水,似乎怕希莉亞真的改變注意給他金幣,「魅魔是您的了,您隨意處置就行!」
希莉亞一分神,小盾牌就被巴伯爾拿走了,他討好地笑了笑,轉頭看向眾人時又肅著臉斥責道:「看什麼呢,事情都做完了嗎?還不快去幹活!」
商隊的人這才假裝沒看到巴伯爾前後態度突變的一幕,急忙動起來,有兩人過來把那強盜屍體抬走,丟到了他的同伴那邊。
希莉亞看到巴伯爾歡天喜地地拿著小盾牌走了,而那對雙胞胎姐弟羨慕的目光跟著巴伯爾移動,不禁聳了聳肩。
看來物價沒怎麼變。
希莉亞收回視線,卻見原本跌坐在地的魅魔已經調整好姿勢跪坐好,恭順地仰頭看著她,笑容柔美動人:「主人,謝謝您買下我,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希莉亞在魅魔面前蹲下,笑了笑道:「現在你自由了。」
維特像是不理解希莉亞的意思,有些迷茫地看著她。
希莉亞耐心地解釋道:「我之前說過了,我不需要僕人。謝謝你之前照顧我,那麼作為回報,我還你自由。」
希莉亞的話出乎維特的意料,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驚惶不定地盯著希莉亞,唇色發白,顫聲道:「您要拋棄我?」
希莉亞:「……?」不是,話能不能不要說那麼難聽?她怎麼著他了就說「拋棄」他?
沒等希莉亞表達自己的困惑,維特已是深深地匍匐在地,帶著顫音地輕聲道:「在您宣布放我自由的那一刻,我就會被很多人盯上,不是所有人都有您這樣高尚的靈魂,您一轉身,我就會被抓住,被賣掉……更或許在被賣掉前,會受到您難以想象的凌虐。」
希莉亞皺眉聽完魅魔的話,不吭聲了。
她就是因為想著放他自由還他人情才跟巴伯爾說要買下他,結果他現在告訴她,放他自由就是害他,那她怎麼辦?
希莉亞對待敵人像寒冬般殘酷,但她毫無疑問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總不能這個魅魔在她昏迷時好心照顧她,她卻反過來好心辦壞事害他更慘吧?
希莉亞認真想了會兒,正好她沒法傳送回馬爾他城,去馬爾他需要不短的時間,這段時間就暫且先讓他跟著好了,路上她找機會再給他安排個合適的出路。
打定注意后,希莉亞對面前依然深深匍匐著的魅魔道:「這確實是我欠考慮了,那你就暫時先跟著我吧。你叫什麼名字?」
維特在聲情並茂地說完那些話之後便屏息等待著命運對自己的宣判,等聽到希莉亞改變主意,他整個僵硬的身體才漸漸柔軟下來。
他用歡欣又恭順的語氣說:「請您賜名!」
希莉亞聞言卻搖頭:「你出生時的名字是什麼?」
她可太討厭起名字這件事了,比如她自己手上的手鏈們,名字通常是「三號手鏈」,「七號手鏈」。現在這個魅魔竟然讓她起名字,門都沒有!
維特愣住。
被抓到人類社會之後,除了他的姐姐,就再沒有人叫過他的名字,更沒有人在乎他叫什麼。
維特沉默片刻后,依然垂著頭,語氣中充滿了恭敬、喜悅與期待:「您是我的主人,能使用您賜予我的名字是我的榮幸,請您賜予我名字。」
希莉亞不高興了:「憑什麼啊?」
維特緩緩抬起頭來,天藍色雙眸里滿是茫然。
貴族們魔法師們不是很喜歡給他們起名字的嗎?他這樣主動提及也有錯?
希莉亞滿臉的不悅:「我最討厭的就是起名字,你別逼我,你再逼我,我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比如說給他起名叫小藍,反正他頭髮那麼長那麼藍。
維特茫然的眼裡閃過奇異的光,他忽然往前傾身,那一頭順滑藍發披散在他身側,如同藍色綢緞似的,灼灼生輝。他那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頰上浸染了些許紅暈,尖尖的耳朵微微顫動,垂眸輕柔低語:「是的,您可以對我做任何事。」
希莉亞:「……?」
蹲著的希莉亞突然被放大的美顏閃到了,二人臉的距離不過一掌,她發覺他光滑的皮膚上幾乎連毛孔都看不到。
她愣了愣才往後仰了仰身體,避開他站起身。
過去二十多年,她專註於魔法上的精進,對魅魔的了解並不多,但就她目前唯一接觸的這魅魔的表現來看,她覺得魅魔的人品怕是有問題,該不會魅魔都是老色批吧?
希莉亞惋惜地看著明明長得挺清純的少年,如果那是種族特性的話,好像也沒什麼辦法。
「那你就繼續幫我把東西搬上馬車吧,我去周圍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希莉亞滿臉正直地說完,轉身離開了這裡。
維特目視著希莉亞離去的背影,雖然她答應讓他留下,但他知道一切都還沒有塵埃落地。
她說的是「暫時」。
而且她也完全不接受他的示好,對他的身體沒有絲毫興趣,她甚至都不願意給他個名字。
維特只縱容自己出神了片刻,就起身繼續著他先前未完的工作。
當他上了馬車時,那金戒指里的聲音又一次傳來,帶了些幸災樂禍:「哈,我看到了什麼?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那個該死的魔法師,結果人家可是嫌棄死你了,嗬嗬嗬……」
維特抿了抿唇,只當沒聽到,下了馬車再一次搬東西上來。
「無能的廢物,只能被人嘲諷嫌棄。你知道比無能的廢物更糟糕的是什麼嗎?就是自甘墮落的無能廢物!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明明變得強大的機會就在眼前,卻連這樣的機會都抓不住!」
維特忽然撿起那喋喋不休的金戒指,往馬車外走去。
金戒指的聲音為之一頓,隨即驚慌失措地叫道:「你要把我帶去哪裡?快放下我!」
維特走下馬車,低聲說:「你總是蠱惑我背叛我的主人,一定是她的敵人,我要將你交給她。」
「你你你住手……不是,停下!快停下!」
維特卻聽而不聞,又往外走了兩步。
金戒指似乎是徹底慌了,大叫道:「你別帶我去找那個可惡的女人!我是魔王之戒的戒靈!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我的!你要是答應我別去找她,我就幫助你成為下一任的魔王!」
維特停下腳步,看著手中毫不起眼的戒指。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他開始搬東西時,隱約聽到他現在的這個主人在詢問魔王的事。
但據他所知,新一任的魔王這五百年間從未現世,這個戒指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證明你是魔王之戒的戒靈?」維特問道。
金戒指小聲又飛快地說:「快,先回馬車裡再說!別被那女人發現了!」
維特多站了數秒,才帶著金戒指回到馬車中。
再一次出聲時,金戒指明顯放鬆了許多。
「呼……可嚇死我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將自己偽裝成毫不起眼的戒指躲起來的,可不能被她給發現了!」
維特手中的金戒指逐漸出現變化,戒指表面出現神秘紋路,隨後那紋路好像融化了似的,逐漸向外凸起、滴落。
維特忙放下戒指。
滴落的金色液滴逐漸變大、變幻著形狀,最後成了只有個手指寬的小老鼠。
那老鼠嘴一張,口吐人言,一副神氣的模樣:「我就是魔王之戒的戒靈,偉大的咔啦大人!魅魔,能親眼見到我,並且有機會成為魔王,這可是你的榮幸!」
「魔王是很強大的魔法師。」維特低聲說。
他是魅魔,而魅魔沒有魔法天賦,就算這自稱戒靈的老鼠說得都是真的,他又怎麼能成為魔王?
「別的魅魔是不行,你么,稍微有點魔法天賦,如果肯付出努力的話,也不是不能成為魔王。」老鼠咔啦像是評估貨品一樣打量著維特,蠱惑道,「如果你現在就帶著我離開這裡,你很快就能獲得強大的力量,成為所有人口中敬畏、恐懼的魔王大人!」
「你……很怕我的主人?」
維特極力剋制著自己沒有被咔啦的話蠱惑,他確實想要力量,但不是這樣充滿了風險的方式。
如果明天他就會被賣給一個噁心的貴族,那麼他會不管不顧地接受這個老鼠提出的一切條件,但現在……雖然很可能趕走自己,對自己的身體也沒有任何興趣,但現在他的主人,是個他並不那麼討厭的人。
她看著他的眼神很純粹。
純粹的、看到一個躲不開的麻煩時煩惱的眼神。
「誰、誰怕她了!我只是……只是在休養生息!」咔啦支支吾吾地說,他又尖叫道,「你想成為魔王的話,就要對我客氣點,不然要是得罪了我,你將永遠失去成為魔王的機會!」
維特不去聽那些讓他蠢蠢欲動的話,只是盯著那老鼠問道:「你怎麼證明你是魔王之戒的戒靈?魔王之戒又是什麼東西?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哪知道,剛才還好像恨不得和盤托出的老鼠,聽到維特的問題后卻一反常態,擺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慢吞吞地說:「這事說來話長,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現在你告訴我,你想成為魔王嗎?」
維持沒有立即回答。
他當然想。
他知道魔王從來都是邪惡的代名詞,但那又怎樣?人類社會何曾對他仁慈過?如果成為魔王意味著與人類社會為敵,那麼他求之不得。
可沒等維特得出答案,老鼠咔啦好像發現了什麼恐怖的事,整張鼠臉變得扭曲。
不,除了鼠臉,還有它的身體,原本像個真正生物一般的老鼠,突然變得僵硬,整個身體逐漸融化成了金色液滴,回到了戒指中。
戒指再次變得靜悄悄,好像從來沒出聲過似的。
隨後,維特聽到馬車外,他新認的主人在叫他:「貝利副會長說你快一天沒進食了,你先吃點東西吧。」
他回頭望去,車外站著他美麗的女主人,她手中提著個精緻的竹籃,竹籃裡頭堆著一些酥餅和熏肉乾,香味飄散過來,勾起了他胃部的饞蟲。
維特直接在馬車中跪下,垂下頭聲音惶恐:「主人,我怎麼敢勞煩您給我送吃的呢?」
希莉亞一愣,不是,他幹嘛動不動就跪下?
從來沒買過奴隸的希莉亞對這樣的體驗實在陌生得很,她把竹籃放到馬車上,皺眉說:「別總跪,我不喜歡。」
聽到希莉亞說「不喜歡」,維特下意識將它理解成她對他的不喜。
他知道希莉亞是因為聽說他曾在她昏迷時照顧了她才肯買下他,他慶幸自己做對了。同時,他也為無法獲得他想要的進展而心焦。
維特慢慢直起身,跪立著看著希莉亞,忽而解開他的白色長袍,露出裡頭白皙纖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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