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同
觀若不會騎馬,李玄耀同晏既的營帳都很遠,眉瑾只能帶著她過去。
她們一路縱馬飛馳,經過戰俘營與其他軍營的交界處,在大路中央,觀若瞧見了一團模糊的血肉。
戰馬飛快的掠過了它,觀若的目光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看,眉瑾在她身後,輕輕的道了一句:「別看。」
她很快也反應過來那是什麼了。
李玄耀甫一醒來,便是叫手下的親衛去找回了慧嬪的屍身,原來就是這個用處。
他要她曝屍於戰俘營中,他要每一個俘虜都看清楚反抗他的下場。
眉瑾在大帳之前勒了馬,輕巧地從馬上躍下來,而後伸手扶了觀若一把。她把她的令牌交給她,指了指東邊的營帳,「將軍就在那裡,你曾經去過的。快些過來尋我。」
觀若的確是去過的,她幾乎對那裡有了陰影。可是她此時也不得不去,「請馮副將諸事小心,務必要堅持到妾將晏將軍請來的時候。」
眉瑾望著中間的大帳,眼神已經冷下來,「不必多話了。」
她朝著李玄耀的營帳走去,步伐無比的堅定。觀若注意到她的手也是按在她佩劍的劍柄上的,那是殺意,同含元殿前的晏既走近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觀若沒有再猶豫,朝著晏既的營帳小跑過去。尚未走到帳前,便被兩個士兵攔住,「來者何人?」
觀若盡量大聲地道:「妾身殷氏,持副將馮眉瑾的令牌求見將軍,有急事要稟明將軍。」
那兩個士兵對視了一眼,拒絕了觀若,「今日將軍不見人。若有什麼事,請馮副將去與另外兩位副將商量。」
觀若並沒有理會那兩個士兵說了什麼,只是一心一意的期盼著晏既的營帳里能有些動靜。可是她等了片刻,並沒有任何人出來,她也沒有聽見任何的聲音。
她只好在那兩個士兵將她請走之前,又重複了一遍,「妾身殷氏,持副將馮眉瑾的令牌求見將軍,有急事要稟明將軍!」
營帳中仍然沒有動靜,觀若心中越發焦急起來,那兩個士兵卻已經開始不耐煩,要將觀若往外趕,「請你即刻離開此處,不要驚擾了將軍。」
觀若仍然不肯死心,又大聲的重複了一遍。
那兩個士兵也就再忍不得了,伸手推了觀若一把,「憑你是什麼身份,為誰所遣,也不能在將軍的營帳前吵嚷。若是再不識相,便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觀若體弱,哪裡經的起這士兵這樣推搡,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動作的幅度太大,牽扯到了脖頸上的傷口,疼的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可是僅僅只靠病重的眉瑾一個人,是絕對不能使李炫耀低頭的,不能只是眉瑾一個人在堅持。
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手掌撐在粗糲的地面上,「將軍……」
那兩個士兵又進了一步,好在是沒有再對觀若動手,「快走吧,將軍今日不見人。」
「你來做什麼?」晏既的聲音,從那兩個士兵的身後傳來。
兩個士兵很快散開了,也不再管觀若,低頭候著晏既走過來。「將軍。」
晏既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定定的看著觀若。她覺得他今日似乎有哪裡不同,可是她想了片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同。
「妾奉馮副將之命前來求見將軍。」觀若仍然站不起來,只好順勢跪了下去,「馮副將麾下有兩個士兵,奉命前往山中掩埋俘虜衡氏的屍身。」
「卻遇見了李大人身邊的親衛,將衡氏的屍身強行帶走。」
「馮副將麾下的一個士兵被他們毆打致死,另一個也昏迷不醒。回到軍營中求醫,卻沒有一位醫官敢於替他診治。」
她拜下去,「求將軍救命。」
是為了眉瑾,為了那個叫伍贇的士兵,也為了已經死去的慧嬪。
晏既並沒有動,觀若跪伏於地,只能看見他的靴尖。
「這件事我早已經知道了。你回去同眉瑾說,我會安排人替她的士兵診治。其他的事情,她就不必管了。」
觀若聽這話音不對,忍不住抬起頭,「那兩個受傷甚至身死的士兵是聽從馮副將的命令。」
「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卻被李大人的親衛如此毆打虐待,將軍難道便要眼見此不平之事發生,不去理會么?」
晏既的神色,並不如他平日與她說話一般冷肅。
他見觀若抬頭,目光中寫滿了懇切與不平,也慢慢的蹲下了身子。
他一湊近了她,她就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氣。這樣的味道,不會是昨日留下,沾在衣襟上的。
他白日也在飲酒。
她這才想起來,儘管言語仍然冷漠而不耐,今日晏既望著她的眼神卻是和從前完全不同的。
不像是看著一個他向來討厭的俘虜,而像是看著一個已經與他相識許久的故人。就和梁帝從前望著她的時候一樣。
也許就是因為喝了酒。
晏既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頸上。方才重新流過血,紗布被洇紅了一片,此刻已經凝固在了她的脖頸上,是比痛覺還要不舒服的一種感覺。
他的手伸至一半,又黯然的收了回去,「你以為我是將軍,在這裡便是無所不能的了么?」
「衡氏是俘虜,卻敢出手襲擊李玄耀,斬殺了數名士兵。」
晏既重新站了起來,又恢復了平日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她,告訴她他是山嶽,而她不過是螻蟻。
「你憑什麼認為她值得被俘虜了她的士兵埋葬,她還值得我替她留一點尊嚴?」
觀若在心裡自嘲的想,她是錯看了他了。
哪怕他一直說著要善待俘虜,可這樣的「善待」也並非是把對方看作人一樣的「善待」,而是對待圈養著的動物。
若是她們溫順,那便相安無事,可若是她們的指甲蓄的長了些,抓傷了他們這些飼主,那等待著她們的就只是無情地被屠殺的命運。
她以為昨日她贏了那一點,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就能被縮小一些,原來沒有,是她逾越了。
她不該認為斬殺了無數敵人,也看著他身邊無數的士兵死去的人,心中還會存有非黑即白的正義的。
或許他內心也是有些厭惡李玄耀的。
可是他不會看著旁人,尤其是她們這些身份低賤的俘虜去傷害他,畢竟他和李玄耀才是同樣的人。
而敢於傷害了他們的兇手,連死後的安寧和尊嚴都不配得到。
觀若忍不住笑了笑,再次以手撐地,用盡全力的站了起來。
手心被礫石刮過的疼痛,和她因方才的認知而生的絕望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
眉瑾比他要強的多,只有女子之間才能真正共情,她要去尋眉瑾。
「看來是妾和馮副將都太天真了。」觀若轉過身,甚至不想再虛與委蛇的同他行禮。
「不過衡氏的事,也沒有關係。反正人死之後萬事皆空,她什麼都不會知道。只有活著的人看著,活著的人知道而已。」
晏既的聲音在她身後,「我會同眉瑾解釋,可是我覺得我不必同你解釋。」
觀若回過頭,望了晏既一眼。
她忽而覺得,眼前這個人和前生的李三郎是那麼的不同,她應該再也不會把他們錯認成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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