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 13 章

瓴下掛雨,泠泠成韻。

含元殿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焚了陛下最愛的龍涎,御案上添了幾碟金絲牡丹糕,糕點摞得層層疊疊的,外殼香酥,是金黃、桃紅糅合二色,內嵌蛋黃,表皮輕泛著油光。

小皇帝批閱奏摺累了的時候,便就著大椅往後一仰,拿塊東西往嘴裡塞。

和玉林搖著拂塵碎步奔了進來:「陛下,薛弼回來了,正候在外頭求見呢。」

小皇帝抬起頭,將交疊著擱在案上的雙腿拿了下來,輕咳了聲:「宣。」

和玉林朝外拉長了公鴨嗓:「宣翰林棋士薛弼覲見!」

少頃,薛弼步了進來,一襲青衫,面貌溫和得宛如佇立流水中百年的卵圓青石。

「臣薛弼,叩見陛下。」

小皇帝雙眸綻雪,扶桌而起,探腰趴在上頭:「怎麼樣?」

薛弼頓了頓,搖搖頭:「依臣之見,長公主殿下對國師大人確實有幾分上心,不過反過來,國師似乎對公主……」

小皇帝失望地懂了,他退了回去。

正這時,和玉林又急急地來報:「敬武長公主請見!」

小皇帝大驚失色,忙跳下來奔到薛弼旁側,一把扯住他胳膊,將他往內殿掀:「藏起來,快!」

要是皇姐發現自己居然敢派人監視她和先生的動靜那還得了?她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薛弼逃之唯恐不及,元清濯進含元殿時已沒了他蹤影,小皇帝「氣定神閑」地仰卧在龍椅上呼呼裝睡,被元清濯一眼看穿。

唇角輕向上揚:「皇弟,阿姐有個事找你。」

小皇帝還沒醒,嘴裡嘟囔了聲,彷彿在怪人擾他清夢,過了片刻,才假意被人吵醒了,睏倦地睜開大眼,一見皇姐,裝得天衣無縫,驚嚇地跳到椅子上。

「皇姐?」

元清濯懶得拆穿他詭計,笑道:「皇姐想來宮裡住幾天。」

原來只是這個事。小皇帝暗舒了口氣,他還以為皇姐這是對姜偃求而不得入宮來找他撒潑呢。

不過自打她十三歲時立府以後,若非年節,都是不大願回宮裡住的。她不愛與三姑六婆湊一堆兒,她的性子看著熱熱鬧鬧,內里卻孤僻寡情至極。

小皇帝想了想,道:「原扶香殿還為皇姐你留著,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元清濯笑著一隻魔爪伸過來揉他下巴,「還是弟弟會討人喜歡!」

小皇帝的臉在長公主手裡成了只肉乎乎白嫩嫩香噴噴的發麵饅頭,給擠得變了形,小嘴高高嘟起,這張龍威頗重的臉蛋一時像在撒嬌似的。

元清濯鬆了他,到了含元殿外,領了銀迢前往扶香殿。

來的路上元清濯總免不了要想,那姜偃後悔莫及地來跟她道歉是何種光景,他若不來,對著那塊她費勁贏來的崑山美玉好意思么!

夜裡雨也沒停,扶香殿外的海棠新著春霖,飽飲了水露后開得愈發嬌艷欲滴,色澤如新,花氣襲人,幾試圖破窗而入。然而最終仍是被一天細雨擋在綠楹窗外。

公主在一夜微雨聲中得以好眠。

但長公主想錯了,翌日,姜偃並沒有照他所想去府上尋她。

等到天黑也沒有。

元清濯不信,一把攥住銀迢細臂:「鏡熒開權呢?」

銀迢幾乎不敢看公主的眼睛,可她只有實話實說,搖搖頭:「也……也沒有。」

元清濯勃然變色,拍案而起:「好你個沒良心的!」

她望向窗外,暮雨瀟瀟里,海棠花色新染,似在瀲灧。

她扶窗而立,沉默著,片刻后,又像是終於說服了自己:「不,我不信。再等等。」

第三日,已經沒有國師府的任何動靜。

元清濯嘴上不說,但心裡卻暗自有幾分沉不住氣了。

直到第四日,終於來了。

聽到銀迢稟報的時候,元清濯喜出望外:「真的?」

但銀迢的臉色卻比前幾日更難看,元清濯也發覺了,像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她的笑容黯淡了下來。

銀迢耷拉著小腦袋,低聲道:「國師……讓他的兩個童子,把崑山玉搬回來了……」

元清濯沒想到姜偃竟這麼無情,一時間既懊惱,又委屈,還恨了起來。

「不行,我要去找他。」

說好了矜持一下的長公主,立刻將這兩個字拋到了九霄雲外。銀迢攔之不住,眼見公主要邁出門檻了,她急中生智:「公主,那兩個童子會笑咱們的,他們心術不正,可壞了!」

如當頭一棒,元清濯瞬間清醒了,是啊,自己都避到宮裡來了,還是三天都捱不住,又主動回去找他,自己的臉往哪擱?

「可是……」元清濯咬咬牙,繼續朝外走,「我想見他。」

「公主你現在出去嗎?」銀迢急得要追出去,天色已晚了,這時候出宮天只怕早就黑了。

元清濯道:「本公主要去夜探香閨!」

「……」

夜探香閨這種沒節操的事就連以前,元清濯風評最差的時候她都沒有做過。銀迢吃了一驚,覺得多少有些不光彩,追出去忙又勸了幾句。

元清濯揉了揉緊脹發痛的眉心,嗓音低低的:「我不是要耍流氓,我就是……不敢相信,我想看看他最近做些什麼,是不是很忙,把我忘了,你放心,看完了我就回來。」

銀迢從沒見過公主對誰如此上心過,就像真的喜歡了國師一樣,見勸不住,也就只好放手讓公主去了。

她領著侍女,將扶香殿打理得溫暖明亮。

月倚西樓,珠簾婆娑。

銀迢抱著一盞長柄藕紅蓮花底座的宮燈,坐在青檐懸挂的燈籠撒下的暈黃光里,等到困意襲來,宮牆外頭傳來報更的聲音,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公主就是在她幾乎要睡著的時候回來的,公主的臉色很不好看,一看就知是夜探香閨沒能得逞,不僅如此,她的手臂上還帶了傷。

鮮血從她右手藕臂上冒出,暈染透了整幅杏黃色花卉紋半臂的衣袖。撕破了的袖口垂落了一條挎在她胳膊上,尖端也是血紅。

她鬢髮潦草,臉色蒼白地停在那兒。

銀迢嚇傻了:「公主!」

深更半夜的太醫被召到宮裡來為元清濯處理傷口。

她本人對受傷如同家常便飯,為了姜偃大美人掛點兒彩沒甚麼,最使她氣憤的只是一件。

她付了這麼大的代價,連美人的一面都沒見到!

明明之前聽泉府也沒這麼厲害的陣法,也許是她翻錯了牆,無意間觸碰了什麼機關。

千岩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那陣法就喚作迷花陣,赤.裸裸用狗血大字題在石頭上的。

她在陣中吃了大虧,甫一入陣,周遭的假山蔓草、樹木巨石突然活了過來般到處移位。冷箭破空,石塊飛擊,她跳到桃樹后,數幹上的排氣孔突然釋放出一道迷煙。

好險真的死在裡頭。

她不再逞強,立刻知難而退。

可是回來的路上,她卻越想越是不甘心。

銀迢勸慰道:「公主不必灰心,國師這個職業,本來就是樹敵無數,老國師在世的時候,聽泉府就已經有那奇門八卦陣了,這麼多年,多少能人好漢栽在裡頭!公主您真的不必妄自菲薄,闖不過也沒什麼的。」

令長公主喪氣的豈是闖不過迷花陣,她只是,一日不見他,如隔三秋啊。

公主不顧受傷流血,被包紮得里三層外三層的臂膀,手托香腮,凝望著窗外如煙似霧的軟紅海棠花影出神。

銀迢再勸:「再說國師每逢望日便會到宮中來為陛下講經,公主莫不如再等等?總能見到的,到時候還顯得公主矜持。」

這聽起來倒像是個好辦法,元清濯眼眸雪亮。

不過也只亮了一瞬,復又黯淡了下去。

「不行,等到望日,我和他的一月之期都已經結束了。我已經浪費了好多天了。」

越想越是不可行,她應該抓牢這次機會。

元清濯長身而起,往自己綉榻步去。

「明兒大早,我從正門入。」

這正門……如何能入?

銀迢一陣奇怪。

鏡熒和開權也猝不及防地,被私闖民宅的長公主駭住了。

元清濯一路頂著遇神殺神的滿身戾氣,從正門破入之後,闖進姜偃樓閣前的私人秘境。

她期待了整整五日的男子,沒來見她,還了她給的玉,扔了她送的花,卻悠閑地在院中與謝淳風烹茶!

被忽略的傷口突然作痛起來。

滿腹的委屈湧上心頭,這種委屈,在姜偃一如既往地無視了她之後,在胸口醞釀成了一股憤然堅決。

她捂著包紮的傷口,拉高了嗓門,硬是叫得聽泉府從門房到童子人人皆知。

「說好的一月為期,你要和我試試的呢?騙子!」

她捏緊拳頭,悲憤地盯著他。

「告訴你,本宮耐心不夠,你要再出爾反爾,本宮今日就拆了你的國師府,滅了你這個欺世盜名的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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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了怕了,這女人真是兇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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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嗜我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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