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 14 章

天色微明,露出淡魚肚白時分,巷口傳來渺遠悠長的公雞報曉聲。

陪伴著姜偃熬了個大夜,最後睏倦得撐不住席地而睡的謝淳風睜開眼,書案上燈火闌珊,他伏案一夜的成果已經初具模型。

地龍儀這玩意兒,別看它外在其貌不揚,但全勝在內部結構的驚奇,盤龍結鎖,九龍頭尾相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姜偃不可能假手於人,別人也做不了。

謝淳風從地上爬起來,看他幾近大功告成,笑了笑道:「出去坐會兒吧。」

屋內燭火燒了一夜,空氣滯悶,謝淳風非拉著姜偃出去吹風。

清早的薄霧裡浮動著草木濕漉漉的芳氣,醞釀著樸素而清寧的況味。

謝淳風難得見一次師弟困到撐著額伏石桌上打瞌睡,惡劣勁兒上來,就不肯放他回去睡覺。自己一個人搖起小爐子,將爐炭燒得旺紅。

「師弟呀,你不如你把這本事教給我,要知道這玩意兒要是有了,那得是何等的商機啊。」

他搖著他那柄青綠山水摺扇,喜滋滋地幻想暴富的畫面。

姜偃置之不理。

如果謝淳風不是因為手腳粗笨性情毛躁,國師府早應是由他守著一世的。

清早偌大的聽泉府是靜謐到只剩下風吹花落的細密簌簌聲的。常日里都是如此。

可這次卻不同,一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突然闖入這塊秘境來了。

「說好的一月為期,你要和我試試的呢?騙子!」

姜偃似乎聽到了公主的咆哮。他驚訝,撐著額頂著兩日一夜不眠十分的倦意,側過眸。

本該與他鬧脾氣,對他徹底失望乃至絕望的長公主,娉婷玉立在眼前,滿臉憤慨怒火中燒地盯著自己。

「告訴你,本宮耐心不夠,你要再出爾反爾,本宮今日就拆了你的國師府,滅了你這個欺世盜名的神棍!」

那謝淳風本在烹茶,才接了一盞,吹涼了預備輕呷,聽到「神棍」二字,手掌一抖打翻了茶具,滾燙的熱茶潑到了地上,頓時燙壞了腳。

「哎喲,師弟,要不為兄先走一步。」

他貓腰起身,正待逃跑。

元清濯喝道:「站住!」

謝淳風應聲道:「好的。」

元清濯本想著來這一趟就好生教訓教訓姜偃,收了女孩子的東西又退回是很無禮的行為,他的舉動已經嚴重冒犯了她長公主的尊嚴。

但是湊近了,瞥見他眸中微帶著血絲,眼底布滿青灰的影,臉色蒼白得猶如與道袍一色的面容,心卻咯噔了一下,再要計較蠅頭之事實在是於心不忍了。

可是輸人不輸陣,無論如何氣勢都不能倒。

就如同兩軍對壘,哪怕敵眾我寡,也不能還沒開戰就放棄擊鼓。

「謝淳風,你不許走,這個人好會賴皮,我要你留下做個見證。」

謝淳風自然滿口答應,叉手恭恭敬敬地道:「好的。」

姜偃一動不動地望著倒戈的謝淳風,薄唇如料峭早春的微風裡初胎的奇花,有著不勝寒涼的單薄輕顫。

謝淳風說的,公主畏懼他的風流習性,不敢招惹他,其實反過來也是一樣。

而他,看似淡泊無爭,將世間情愛摒棄於七竅之外,實則也難逃世俗。

「姜偃。」

長公主開了口,口吻充滿了控訴和委屈。

她的眸子不知何時起泛起了一層波光,便好似山間清澈的泉流在松林晨間蒸騰的霧色里,迷離得帶著幾分恍惚。公主是個少見的美人,美人的明眸恰是撩動人心的螢火,若有梨雨點點,更是驚心動魄。如公主這般剛強的女子流露出脆弱易碎的美麗,那便最是讓人憐惜。

連謝淳風看著看著都有種想把「罪魁禍首」爆錘一頓的衝動了。

長公主開始了她的表演,她今日特地穿了身蟹殼青、榴花紅漸變二色的鯪綃攢花鐵線蓮紋廣袖長衫,輕而易舉地掀開了長袖。

袖下露出一條玉藕般纖細修長、膚光如雪的臂膀,隨著紅袖捋開,可見大臂上,還嚴嚴實實用止血繃帶纏著傷口,傷口包紮得一絲不苟,是大夫綁的無疑。

姜偃的目光瞬間頓在了止血帶上。

長公主可憐唧唧地望著他:「先生,你好狠的心呀。」

公主說話鼻音濃濃,深諳女人套路的謝淳風脖頸子一涼,哆嗦了下。

這種招數他吃膩了,誰來也不管用。但這只是他。他師弟那個小純情……謝淳風不禁直了眼睛看向他師弟。

他師弟果然像是動了惻隱,眼神就沒離開過那個戲多的長公主。

果然是吃這一套的主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謝淳風輕咳一聲,彎腰去滅腳邊的爐子。

姜偃兩日未眠不休,嗓音的音質已有些沙啞:「怎麼傷的?」

這是個好機會,沒想到他真的問了,元清濯將斟酌了一晚上打好的腹稿一股腦倒了出來:「先生,我知道那天我錯了,不該跟別人下棋忘了時辰,不該一生氣就跳下車,不該跟你說,讓你脫光光的胡話……」

「噗嗤——」

謝淳風差點噴飯。

什麼、什麼話?

但看公主,她演戲做全套,這會兒果然就完全不顧他這個外人,一心一意在姜偃面前把戲演好。並且,說這話她絲毫都不臉紅。

當然公主現在是放棄了剽悍剛猛的野路子,以最脆弱的姿態,在向師弟示弱,不需要臉紅害羞。

瞧瞧,看看,真可以說是淚盈於睫,瑤鼻微翕,領如蝤蠐,齒如含貝。哪個男人見了不心動?

「先生,我真的知道錯了。回來的這幾日里,我每天都盼著你能來找我,可是我左等右等,始終等不來你的消息。我魂不守舍的,日日,都以淚洗面。好不容易終於有了消息了,卻是你讓人還了那塊我好不容易贏來的玉,我心裡可難過,這才想著見你一面。」

不知怎的,謝淳風越聽越不對,好像有什麼矛頭對準了自己腦門。

公主把線拆開,一圈一圈地解開繃帶,伴隨著繃帶徹底掀開,只見一條近三寸長的狀如蜈蚣的猩紅瘡疤趴在如美玉如細綢般的臂肉上,裂口只是止住了血,然而紅肉隱現,情況依舊可怖,定然流了不少的血。

公主接著道:「我為了見你,都等不到天亮了,趁夜就翻進了國師府。可是先生,你真的好狠的心呀,雖然我是有不對,可你也不用想著下殺手啊,用迷花陣防著我,要不是我還學了幾年拳腳,我都再見不著你了……」

說著,飲泣三聲,埋首擦淚,淚卻是越擦越多,柔弱得像是初發的鵝黃淡綠的柳條兒,一陣風就能折了腰似的。

「先生,你真的很討厭我,討厭我到,就一定要用迷花陣對付我嗎……」

迷花陣。

姜偃知道恩師留下的陣法的威力,好在她應該只是進入了外圍的生陣,若有自知之明,陣中後退有路。若還一意孤行繼續往前闖,步入了死陣,那麼任由武功再高,也至多留下半條命。

那陣中曾經剿殺過無數性命,恩師仙去之後,姜偃撤去了陣眼,以防止不幸有人誤入。

沒有想到,會傷了元清濯。

她昨夜竟然來過。

重新挪回陣眼的……

謝淳風就說事情不對勁,這會兒就感到后脖頸子涼嗖嗖的,一抬眸,師弟不知何時看向了他,幽眸冷邃,毫不掩飾地泛著一縷戾色。

謝淳風一哆嗦,得罪了師弟比得罪了公主還可怕,若是兩人都得罪了,那是地獄級修鍊模式!

「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的雙腿重新蘊滿了力氣,拔腿就逃了。

姜偃漫長地舒了口氣,對她道:「傷口我看看。」

元清濯也沒想到,姜偃這麼不世俗的男人,居然真的會吃這最世俗的一套,她傻傻地回他一聲,挨著他跪坐下來,將傷口給他看。

她的傷是皮肉之傷,處理得及時,迷花陣中無毒,生陣更要不了性命,已經無甚大礙了。只是看著嚇人些。

姜偃拾起她身上的繃帶,手指抻開長及半人高的繃帶替她重新纏回玉臂。

倘若,她真的在聽泉府的迷花陣中受了嚴重的外傷,照她和她的皇帝兄弟的個性,大概都會訛上門來。也許,會教他負責一生。

姜偃莫名地想到了別處。

元清濯早忘了昨夜裡太醫怎麼為自己處理的傷口,當時滿心裡都是姜偃,如今讓姜偃親手纏繃帶,心卻像擂鼓一樣,上上下下,跳得歡快而又緊張。

過程中難免有肌膚相親,他的指腹帶著冷玉般的涼意,點在她肌膚的哪一處,哪處便會冒出細密的雞皮疙瘩。

她不禁抬起頭,對石墩上的他仰目而視。

在晨曦破曉的初光里,宛如仙人般的美貌,顯得愈發朦朧而神秘。

令她並不存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一句讓她幾乎咬斷了舌頭,差點兒前功盡棄的話再也沒忍住,脫口而出:

「先生做我的男人,好不好?」

即將綁好的繃帶被姜偃十指一松,再度垂落鬆散下來。

元清濯也真的咬住了自己該割掉的笨拙舌頭。

可是她又萬分期待著他的回應。

在她焦灼、忐忑的等待中,她看到,姜偃似是沖她微笑了下,曳開了唇。

「公主,手裡的薑片可以拿出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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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我表演的時候,奧斯卡影后都沒我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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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嗜我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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