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先生,你信么?」

空曠的觀星閣大廳里回蕩著長公主幽幽的問話聲。

姜偃彷彿被燙了眼帘般輕快地閉了閉眼,元清濯納悶地望著他,姜偃袖中的手指輕顫,指甲幾乎擦破了指縫肉。

「臣……信。」

元清濯睨著他:「你為什麼回答得這麼勉強?」

姜偃垂目:「公主勿逼在下。」

於是元清濯懂了,他是壓根就不信。為了她長公主的尊面,違心地咬了舌頭擠出一個字「信」。真是難為他了。

說來也是可悲可嘆,她究竟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居然令人這麼不信任。若是早知道如此,當初她絕對不會那般任性妄為。

她發現自己對姜偃是越來越動真格的了,戚蘭若的話要擱在以前她壓根不會放在心上。也只有姜偃會讓她覺得,自今以後除卻巫山不是雲吧。

她倒也沒勉強姜偃相信。

來日方長,他終會明白她不是一時興起的。

聽泉府東小院睡了一晚,醒來神清氣爽。正要再過去騷擾一下國師大人,誰料一覺醒來,擁被而坐,只見榻下跪著橘兮單薄的小身板。

橘兮這丫頭近來也不知這麼回事,變得有點兒無常。原來她是她身邊最勤勉的小丫頭,話少安靜,伺候得人最舒心,而近來卻偷懶到時常見不到人,銀迢談及橘兮也常是顧左右而言他,像是兩個丫頭在背地裡密謀著不可告人的某事。

倒是很久不見橘兮這麼殷勤乖覺了。

「怎了?一大早行這麼大禮,可是有人欺負了你?」

不是元清濯自負,京都人大多圓滑,不看僧面看佛面,敢欺負敬武長公主府里人的人只怕並沒幾個。

橘兮本也覺得,被他人拋出求賢書的事說到公主面前,只怕令主僕離心。可是轉念一想,公主手眼通天,人聰明,加上上次背後那人為了挑撥離間,未必會替她保守秘密,主動投誠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橘兮便把這段時日,有人屢次三番騷擾她,試圖用錢買通她的事說了,至於他們想知道的,關於公主是否完璧的問題,橘兮咬死了沒有說。

反正公主自會明白,既是要收買她的貼身侍女,定然是為了打聽她的私密。

原來是這麼回事。

長公主瞭然於心,點點頭,並自動將橘兮這段時日的失常歸咎於有人在暗裡搞鬼。

「你倒是實誠,起來吧。」

橘兮瑟縮著幼嫩的肩膀,聽從吩咐地起身。

元清濯神色無奈:「你怎麼不早對我說?」

她一心安在姜偃身上,竟忽略了她身邊之人,才讓人有機可乘,是她的錯。但橘兮也早就該說了,非憋到現在。

橘兮道:「奴本來還想引出他們背後之人,看看是誰想害公主的,可惜失算了……」

元清濯忍俊不禁:「就你啊?」

她趿拉著腳上的金絲牡丹攢枝團花紋舄履,走向飽飲了露水的窗,打起窗來,滿手的濕潤,便隨意靠在窗欞格子上,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錦簇的宛如煙靄的露水海棠。

長公主聲音漸冷:「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是誰。」

除了戚蘭若和周玉京,不做他想。這倆人一個鼻孔出氣,秉著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病態心理,寧可自己得不到姜偃,也不會讓他屬於別人。

真是很變態了。

「不過,我行得正坐得端,既沒什麼不可告人的,就不怕她們瞎打聽。」

插著兩手籠於袖中於身後恭恭敬敬斂容而立的橘兮,驀地抬起了視線,對上了公主殿下的背影,一雙眸子頓時彷彿落了火,緊咬牙關,兩臂輕顫。

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對蘇公子的始亂終棄,她不認么?

……

元清濯本來還想大搖大擺,鬧得人盡皆知地混入聽泉府,不過當她抵達府門時,只見鏡熒已備好了車馬,像是要護送著先生出門。

姜偃是個很少出門的人,必是有什麼事。

她忙追了上去,鏡熒放下馬韁,對她解釋道:「陛下有召。」

這麼快又有召?元清濯一怔,掐指一算,距離望日還遠,為何皇帝突然有召?

看來皇帝倚重聽泉府是真。

但聽泉府之所以能夠獨立於世外,全仰賴於天子與國師之間的關係若即若離,保持在彈性限度以內,既不過分親近,也不假意疏遠。若是破了界限,姜偃必是眾矢之的。

她是答應了替小皇帝把人攏來,可是……

元清濯不放心姜偃一人入宮,仗著輕功卓絕輕靈地躍入馬車,不待鏡熒呼聲制止,長公主早已貓腰鑽了進去。

姜偃果然早已在裡頭,他手持著卷古籍刻本,目光稍抬,正好與她碰上。

元清濯心不慌氣不短,一屁股坐他身邊,道:「我久未見皇弟,與先生同去,正好順路。」

姜偃白皙的俊容上掛著一絲淺淡的和煦,就像還未徹底由冬入春時節吹來的一縷清風,不失料峭,卻已有幾分春江水暖的端倪。

「臣與公主於宮門一車而下,恐怕再也說不清。」

元清濯搖搖頭,面龐浮出笑意:「先生如同方外之人,心如止水,身正不怕影斜,還怕別人說道?倒是我,我很希望別人說道說道,如此豈不兩便?」

他微微握緊了醫書,輕咳一聲:「……謬論。」

元清濯笑容不減,催促鏡熒和開權倆小童快點兒駕車,以免晚了誤了陛下召見的時辰。

要說以往小皇帝傳姜偃的名目是講經,眼下不是望日,無經可講,那這會兒,又是為了什麼呢?

小皇帝對皇姐居然與姜偃一道而來十分驚訝,但他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姜偃生性孤僻,素來不喜與人為伍,更遑論親近女色。看來皇姐撩漢手段真是不減當年啊。

他大氣地免了跪拜,並囑和玉林為皇姐與准姐夫賜座。

元清濯落座,狐疑地盯著她家小皇帝,總覺得這小孩兒腦子靈敏,只怕心底又在打著小九九。她先問:「陛下召見,這是有事?」

小皇帝看向姜偃,對方不置一詞,一如既往地寡言,又看向皇姐。元清濯太知道他的狗脾氣,多半是有話想與姜偃私說。但元清濯還就想聽這一次,她的剪水明眸爍如流螢,花面嫣然,表示洗耳恭聽。

小皇帝無轍,只好從實招來:「原只是為了國庫的事兒,皇姐你也是知道的,三年與北胡開戰,用掉了多少軍餉,再加上樑都多事,這幾年國庫入不敷出,虧損得厲害。朕答應給皇姐的封賞到如今還欠著呢。」

元清濯統兵在外,協理軍政,也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她的小皇弟獨力支撐著先輩留下來的大爛攤子殊為不易。

她搖了搖手:「這事和國師有何關係?」

小皇帝拿國家財政大事問一個好像不在紅塵中的人,未免是拉著和尚認親家——找錯了人。

小皇帝搔搔後腦勺:「朕想效法前朝,復興禁榷。」

所謂禁榷,就是國家對某些重要的商品禁民私賣、建立特殊機構實行專賣的制度。在前朝已經有了鹽鐵官營,曾為國家大大創收,扭轉了財政困難的局面。

元清濯道:「可是鹽鐵官營,大魏已承前制,並沒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

「但只有鹽鐵這還不夠啊,」小皇帝搖搖腦袋,「朕今日見宮人泡的這雲頂雪芽,才想起來,我大魏自立國以來,茶葉大肆興起,但每年都用不完有盈餘,邊陲之地又需求與日俱增,互市中甚至出現了以茶博馬的現象。試想,朕要是榷茶,徵收茶稅,稅收可以充補國庫,我們廣泛地增收茶園,互市司鼓勵茶馬互市,用喝不完的茶葉為我軍換來良種寶馬,不是一舉雙得。」

他說著,特地端起了那盞雲頂雪芽,微微眯了眸子正待啜飲。

元清濯萬萬沒想到小皇帝還有這見識,驚訝之際,一直無話的姜偃出聲了。

「陛下仔細杯盞傾翻燙著龍體。」

元清濯大吃一驚,身體像是被按了某個機括,立即搶上前要奪皇帝手裡的茶盞。

這小孩兒,方才說得太得意,好像壓根沒留意他執盞的手腕歪了,熱茶几乎立時就要潑出!

姜偃是出了名的烏鴉嘴,眼下豈能倖免……

誰知道小皇帝反掌就掐住了茶蓋,那熱茶便只沿著瓷身溢出了一滴來,被他從從容容地蓋上,放回龍案上了。

元清濯錯愕著手還停頓在半空中。

小皇帝狡黠一笑:「先生的嘴也不是每次都靈光的,皇姐你還真信了啊?比如朕,真龍天子,絲毫不受區區言靈的影響。」

說罷,他認認真真看了一眼袖若垂雲凝然危坐的姜偃,眼尾上挑,顯出幾分睥睨之色:「是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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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是個大心機,劇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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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嗜我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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