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未雨綢繆
(一)
ID團團部帳篷。
蔣雲正回溯事件的來龍去脈:
……那小股『叛軍』迅速地與我們脫離了接觸,消失得無影無蹤。上校在交火時受了傷,被我們送到屋裡急救。
我察覺到有一點不太正常:那個少女的眼神總是偷偷地往上校身上瞄。
上校拿下夾在肩上的步話機——那是分隊唯一的通訊工具,你知道像我這樣的部隊的字典晨是沒有「後備」這個詞的。上校說,完了,被子彈擊穿了。我接過步話機后偷偷試了試,根本就沒有損壞。我明白,上校是故意的,他一定也察覺到了什麼,所以預先給我一個暗示。
上校的彈頭取出后,血流了一大盆。我故意讓少女端出去。一直以來,她顯得很恐惶,像受驚的小鳥,但是端那盤血水時她卻突然不害怕了,眉頭皺也不皺一下,實在不像一個十六、七歲的高中生。
我就奇怪了:交戰時她哭得那凶,見了死屍還瑟瑟發抖,怎麼突然間就鎮定下來了?
那個老人倒是暫時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甚至,當他在同上校對話中自稱是前國軍上校時,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開口國土,閉口父輩,我都禁不住敬佩起來。
但是慢慢地就有疑點了:老人拒絕避開戰場向北疏散,執意留下,甚至不顧少女的安危,與此前三次炮擊時的表現判若兩人。他的理由雖然讓人聽起來熱血沸騰,但細細一想,卻也牽強得狠。
為了證實他的理由,我還特意地到果園裡轉了轉,並沒有發現墳冢之類的東西,屋子裡更沒有任何與上一輩人有關的痕迹。然而,此前他卻表示是因為父輩埋在這裡所以才不肯定離開的——中國人的確有這種情結。這個孝子太奇怪了——交戰時他如此緊張自己的所謂孫女,為什麼現在又不為孫女的安全考慮呢?難道他不想為家族留下血脈嗎?
就這些疑點,上校決定試探一下。
當我們準備離開時,上校故意安排,讓他們看見那個被捕獲的大人物,當然,為了不畫蛇添足,大人物被蒙上了頭罩。我想,如果他們確實同那伙『叛軍』是一夥的話,必定是利害的角色,一定會關注這一點的。
果不其然,他突然提供了一個線索,讓我們找到那個戰俘——就是你們團那個叫陳誠的兵。
從陳誠的口中,我們得知:這小股『叛軍』是此前抓獲他的那群J國分隊。我更奇怪了,既然種種跡象上都足以表明這支J國小分隊不是一般的偵察部隊,而是懷有更深企圖、擁有專業素質的特工,那麼,他們為什麼要把陳誠帶上?陳誠只是一個列兵,沒有太大的價值,帶著反而是個累贅,還不如就地『處理』。他們為什麼偏偏帶上這名列兵呢?這個謎至今我仍不得其解。
雖然當時還沒有跡象表明,這些謎會影響到我部所執行的絕密任務,而且這也不屬於我部的工作職責。但是上校認為,這可能會對戰局造成一定程度甚至更為深重的影響,所以我們決定,在不影響原任務的前提下,適當干預此事。
我們又布下一道誘餌:給陳誠簽發了一個特別通行證,要他送一封密信到IF團,還有一封給你的私信。當時那一老一少正在廚房裡準備食物,我們說話的音量剛好能讓他們聽到。為確保萬無一失,陳誠也不知道這是我們的故意安排。
當我們再次準備離開時,老人突然反悔了,自稱不忍再讓少女受苦受難,請求能讓陳誠帶走少女,並送往收容站。呵呵,一前一後,強烈的反差——看來我們的誘餌起作用了。
我們欣然地應允了。
上校帶著其它人照常趕往集結點,以及時交付原來的任務。我安排了一個戰士躲在果園裡監視老人,自己悄悄地跟在陳誠後面。
等上校他們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時候,少女終於原形畢露——準確地說,這位自稱叫阿布的不是什麼少女、國中生,而是J國中尉特工。
陳誠的反應力還是不錯的,只是跟這位專業特工相比實在是差得太遠了。我當時沒有開槍制止,因為『阿布』只是制服了陳誠,並沒有動殺手。由此可見,對他們而言,陳誠有可利用之處,只是我們到現在還無法解釋罷了。
我本想等『阿布』把陳誠帶回去后,再聽聽她與老人會說些什麼。
但是我低估了她的素質。
她制服了陳誠,撿起了槍,還得意了一會兒。但是過了一陣子,她突然滾下山去,借著雨霧掩護一邊跑一邊開了一槍,可能是向果園方向示警。我至今都弄不明白她是怎麼發現我的。幸好我的槍法沒有還給教官。一槍就搞定了,正好打中她的屁股。
呵呵,別怪我不懂憐香惜玉,得留活口吶。
果園那頭的隊員倒是在聽到槍聲時就動手了,後來我聽他說,那老人根本就不老,足足跟他過十幾招才趴下的。
(二)
肖楊一本正經地插了一句,「呀!你怎麼也知道女人的屁股不經打。對了,她長得咋樣?沒傷著臉吧?」
政委別過臉去悶笑,段參謀長則笑得下巴殼差點脫落。
蔣雲臉上一紅,訕笑道:「前幾年,有一次和總政某部做對抗演練,我潛伏時被藍方一個女上尉從背後偷襲,短槍還沒來得及撥,就扭打起來…..」
「誰勝了!」肖楊急問道。
「我壯烈,」蔣雲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繼續講述道:「她是詠春拳好手,粘得緊緊的我根本脫不了身,我的格鬥技術雖然也上過武警雲南省總隊大比武的前三甲,但沒幾下就被她制服了。沒有十年功夫是練不到她那層的,呃,看身材她的歲數好像也不大。」
「這麼牛B咯?哦,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一直蒙著面,演練時也只能稱呼代號加軍銜,上尉不可能太老,我聽著聲音倒像個小姑娘似的。別打岔啊,」蔣雲埋怨地看著肖楊,說道,「經驗交流時,她告訴我,格鬥時女人的要害在胸部。我問她如果是用槍打又想捉活口的話怎麼辦。她狠瞪了我一眼說:『打屁股!女人屁股肉多,死不了,還像爛泥似的動都動不了,不過止血要及時』。她還威脅我說,「要打也不要用小口徑彈種,如果讓我見到中彈后屁股殘缺的女人我一定回來收拾你」…….這不,我這次用的是9毫米的VSS,所以才敢打。」
ID團的三位首長頓時捧腹大笑。
/*5.8mm、5.56mm等口徑彈種的彈頭進入人體內時會激烈翻滾,造成很大的傷創。
「好了,我該走嘍,」蔣雲突然站起來。
肖楊一怔:怎麼前腳才進門後腳就要走了,這事兒就這麼完了?
蔣雲看著三人,慢慢拿起自己的VSS微聲狙擊槍,說道:「肖團長、何政委、段參謀長,我得跟你們借輛車,去8號機場趕一趟飛機,按原計劃返回北京。那飛機剛從北京運了一批新裝備來,正好要原路返回。我得追上上校。剩下的事兒就交給地方首長和相關部門了。」
肖楊手足無措地拉住蔣雲的手,「怎麼這就走了。你不是為了順道來敘敘舊,才直奔ID團駐地的么?如果只是押送兩個俘虜你直接扔給IF團就行了吶,現在既然到我這了,怎麼說著就突然走了?」
政委卻笑道:「這位王少校來ID團恐怕不是找老戰友敘敘舊,順道送個兵歸隊這麼簡單。」
蔣雲緊了緊肖楊的手,「我沒有去IF團而直奔這裡,剛剛也提過了——陳誠的價值,他們為什麼偏偏要帶上一個小小的列兵?我無法解釋,但是我想,應該會跟ID團有某種聯繫才對,所以把那兩人都送你這了。往後的事,你就看著辦吧。肖楊,我們雖然只共事了短短几天時間,一別更是四年,但直至今日我和上校都對你記憶猶新……肖楊,保重。」
肖楊默然,點點頭。
世間有一種感情是無法用時間來衡量的。有些人朝夕相處數年之久形同陌路,有些人只是在同一條戰壕里呆過幾天,彼此間話也不多,再次重逢時卻勝似故友。沒有人能夠解釋得清楚。
肖楊把蔣雲送到汽車連,跟蔣雲一塊來的那位特種兵已經等在那裡。
「王少校,一路順風,」肖楊的手一直都沒有鬆開過,惟獨令他遺憾地是:他明明知道蔣雲的名字,卻只能以「王少校」相稱。
蔣雲淡淡一笑,頗有深意地說:「什麼亂七八糟。」
什麼亂七八糟——這句口頭禪的確不是肖楊的,而是屬於只停留在四年前那個特定時空里的一名中尉。
肖楊擺擺手,側過身去,沉默不語。兩人都就此打住,沒有往下說。
蔣雲接到過內部指示,要求他永遠忘記中尉的名字,所以不能提。
肖楊是中尉的多年好友,沒有人要求他刻意忘記,但是他去極不情願重提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讓他痛心。他早已決定要忘記了這個名字,但是他悲哀地發現,無論如何都難於忘記這句口頭禪。
(三)
數年之後,著名軍旅紀實作家、原總參謀部某通信團團長林玲上校在《1024特別行動組實錄》中寫道:
曾被A國陸戰隊司令稱之為「叢林魔鬼」,在我軍各級指戰員中流轉為「百戰福將」的肖楊將軍當時並沒有想到,正是這兩個被俘的J國間諜成就了他指揮生涯中的成名之戰,並從此載下兵家典史。
肖楊沒有想到,那名曾經臨戰逃跑的部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老鄉會在此後的戰爭歲月里漸漸成長為他的頭號幕僚,是他這個「叢林魔鬼」的「第二個腦袋」、「第三隻眼睛」。
肖楊沒有想到,與蔣雲分別後不久的某一天,一個和他一樣年輕卻顯得比他更蒼老的故友會重新出現在眼前。這個人,曾經是他的大學同學、知己好友,曾經投筆入戎與他戰鬥在同一個戰壕里,曾經觸犯軍法、鋃鐺入獄,曾經性情大變、利慾薰心,甘願為境外犯罪組織賣命,甚至利用了他對好友的信任先後獲取國家機密,又玩弄了一位少女富商的感情,騙取巨款,爾後,逍遙海外,反過來幫助境外敵對勢力,報復國家與軍隊…….
然而,這些往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只是一個莫大的玩笑:
實際上,這四年來,這個人一直都是總參謀部三部某處的少校情報官。當肖楊看到他時,他才剛剛逃離虎穴,就來到了戰區,出任某反間諜與滲透機構的首腦。
不錯,就是他——庭車常,曾經是一名紅色間諜。而今,當肖楊看到他時,他穿上了從未穿過的07式軍官制服,扛著用四年苦淚換來的第二枚校星,戴上戰友們用鮮血換來的一級血葉勳章,成為一名紅色的反間諜,在新的戰線上與滲透到我後方的敵特分子展開了又一番殊死的較量……
四年的時間,對於肖楊而言並不長,對於庭車常而言,卻是一輩子。
歲月似箭,時過境遷。
四年之後,正是這兩名被俘的間諜,讓肖楊和庭車常——這兩個曾經形影不離又一度分道揚鑣的人重新走到了一起…….
新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