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好友的遺言
(一)
J國某港口城市北郊。
一輛掛著監獄牌照的警用卡車運載著幾部空調機,慢吞吞地走在通往北郊監獄的路上,板田少室坐在駕駛員旁邊,喝著熱呼呼的茶,將目光投向前方。幾輛塗著工兵標誌的軍車與警車反向而行,壓過厚重的積雪向三十多公裡外停泊了一支「九.十」艦隊的軍用港區駛去。
「幸好昨晚上落下的全是空彈頭,不然真夠嗆的,」駕駛員看了一眼後視鏡,調侃道。
板田少室放下水壺,「防衛省在電台里聲稱防空系統攔截了所有的導彈,真是彌天大謊,我估計真實的攔截率不超過百分之五十。昨晚的攻擊中就有一枚彈頭直接砸到碼頭上,距『愛宕』號只有一百多米……中國導彈的精度並非那些軍事評論家們說的那麼差,而是高得嚇人。」
「這麼准?」駕駛員咋舌道,「那些應該是軍方機密吧,你怎麼知道?」
板田少室又調了一檔空調的溫度,「是機密。不過,你沒看早上的報紙?已經登報了,現在的記者真是無孔不入,膽大包天。該死的戰爭!」
「板田君怎麼看?」
板田緊了緊大衣,「早上上班,下午下班,回到家中抱著老婆睡大覺不更好?中國人和A國人打仗,關我們J國什麼事?這次只是警告,中國人想讓那些政客們知道,他們隨時都可能將戰火引向我國本土,隨時都可能投下真正的彈頭,甚至是核彈頭。」
「看來板田君是和平主義務實派呢。」
「家父是共產黨議員,我從小就受他的毒害,呵呵。」
「有意思。令堂是左翼,那麼板田君呢?」
「工作時是極右,和老婆做愛時是左翼激進派,」板田少室笑道。
駕駛員笑了笑,將目光從扛著獄警中層人員肩章的板田少室身上移開,專心開車。
(二)
警車在監獄大門口停下。
板田在後視鏡里注視著自己,良久,玩世不恭的目光不見了,只剩下一雙死魚似的眼睛。
板田滿意地點點頭,推開車門,步入監獄。
「監獄長找你,」一名獄警在辦公樓口叫住他。
「哈依。」
板田恭敬地回禮,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躬著身走進監獄長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合上后。
年約五十歲的監獄長卻親手端了一杯茶送到剛步入中年的板田少室跟前。
監獄長定了定神,開始彙報了情況:「昨晚上防空警報響時,監獄里有過小騷動,幾個重刑犯叫嚷著轉獄,不過控制得很好,現在秩序照常。他一直自己的監號里,像平時一樣,只是發獃……」
板田冷笑一聲,「只是發獃?」
監獄長囁嚅幾聲,小心地回話道,「只是發獃,」說罷,打開電腦,調出錄像后,垂手站到一邊。
板田坐到監獄長的座位上,並沒有看錄像,而是從桌上的雪茄盒裡隨手撿出一支大號安東尼,嗅了嗅,沒有點燃,將目光移向窗外的警戒塔,眯著眼沉呤道:「警衛多了,撤走兩名,一切照舊。」
「哈依,馬上辦。」
「我離開的這幾天,有人探監嗎?」
「呃,四天前一井三郎來過,抱著南中的女兒。昨天,他公司里那個叫時小蘭的股東來過,是為了公司產權的問題。」
「她用什麼護照?」板田倏忽划亮一枚火柴,照亮那雙死魚似的眼睛,瞳孔里掠過一道凌厲的光芒,稍縱即逝。
監獄長渾身一顫,「用的是加拿大護照。我核實過您給我的資料,確實是南中車常的大股東。她以前來過三次了,您都知道的。」
板田少室擺擺手,「先出去吧。」
「哈依。」
監獄長退出門外,故意用力地甩上門,大聲地罵道:「今晚上你不用回家了,加班到明天吧!這麼小的事都辦不妥。真是個笨蛋!」
板田少室這才從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筆記本電腦,聯入一個專用的網路,查閱全國各大國際機場兩天內的出入境資料。
(三)
板田少室不是獄警,而是「公安警察」,是警察廳警備局的高級人員。
J國的「公安警察」並非中國的「公安」。就工作性質而言,警察廳警備局類似於中國的「國安」——國家安全部(及省廳、市局、縣局/分局),是獨立於普通警察之外的另一警種,專門負責國家安全與保衛,是重要的反間諜機關;就行政體系與組織級別而言,警察廳警備局又更類似於中國的「國保」——公安部(省廳、市局、縣/分局)下屬的國內安全保衛局(處、科、股),因為它是各級警察機關的下屬單位。
板田的父親也不是J國共產黨議員,因為監視包括共產黨在內的左翼政黨是J國公安警察的主要職責之一。
/*作者註:J國有共產黨,而且還是J國的合法政黨,是在野的主要政黨,在立法會有一定的席位。
板田的實際身份是J國警察廳警備局外務三課四系系長。在警備局中,外務三課的職責是負責東亞方向的反間諜工作。板田來到這座監獄已有三個月之久,他以監獄中層警務人員的身份作掩護,監視一名因犯有「過失殺人罪」而入獄的J國籍華人:南中車常,男,28歲,某軟體開發公司董事長、軟體工程師,在中國參過軍,四年前移民J國,與京東市唐人街黑社會組織「宗仁社」龍頭申明是結義兄弟。南中車常之所以能進入板田的視線,是因為板田的好友生前留下了半句遺語……
(四)
板田喜歡探險,是環保主義者,還加入了保護鯨魚協會。雖然上的是警校,但他經常獨身一人到北極考察生態。
有一次,板田遭遇了狼群。他憑著強健的體魄和過人的意志,手持單刀,與忠實的雪撬狗一道與狼群展開了殊死的搏鬥,搏鬥中狗一條一條地死去,他抱著咽咽一息的頭狗跳上一塊飄走的浮冰,才得於倖免。兇殘的狼群吃光了雪撬上的食物,啃爛電台,又在板田的眼皮底下撕咬著陣死亡的狗,才滿意地扔下一堆白生生的骨頭,揚長而去。
板田卻再也無法離開那塊孤島一般的浮冰。
眼看著就要餓死凍死。遠處傳來了一陣狗吠。板田得救了。
板田驚喜地發現,來人不但是J國人,還是同屆校友。
來人名叫佐島正川,是內閣官房長官的獨子,同樣愛好探險。與板田印象中的紈絝子弟不同,佐島成績優異,作風正派,本可以進入東大爾後步入政壇,憑藉家族的影響大有作為,他卻偏偏進了警校,從不拋頭露面,專心研學,甘於寂寞。
從北極回來后,兩人成為知己好友,惺惺相惜,形影不離,一直到畢業。
2007年,兩人分別以第一、第二名的優異成績同時通過京東警視廳的考試,然而,佐島卻沒有在警視廳的編製人員名單里出現,從此與板田失去了聯絡。
數年後,板田從警視廳見習警員變成了警察廳警備局的資深探員。在京東街頭,他突然見到了佐島。在得知板田已是公安警察的身份后,佐島神秘地透露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內閣情報調查室。當時兩人都笑了,誰都沒有想到他們又成了同行,於是,便約定了日子,聚一聚。
約定的日子到了,板田早早地下班,來到內調總部附近的一家酒吧。津津有味地喝著果汁,回味著大學時光…..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佐島卻出現了。
板田欣喜地起身揮了揮手,大聲呼喊。
佐島看見了他,微微一笑,卻沒有應聲,只是向四處張望,似乎還有人要來。
「嘿,這裡!」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從板田的身後傳來。
佐島投來目光,卻是一臉茫然。
板田下意識地轉身看去,槍已經響了。那個長滿雀斑的女人的槍口就對著板田,而子彈卻射向了佐島。
板田的腦海里一片空白,他經歷了多少兇險的場面,卻從未面對過好友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在J國情報系統中樞機關的門前被人用槍射倒。
佐島在板田的懷中斷氣之前,兩隻眼一直死死地干瞪著,血不斷地從口中湧出,竭力想說些什麼,卻含糊不清。
佐島只聽清了半句話,「……南中車常……快……次長.....」
(五)
板田後來才知道,佐島口中的「南中車常」是一名J國籍華人,「次長」則內閣情報調查室次長村上不齊。但是他不知道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也不知道佐島是在催促他去做什麼事情。
整個內閣情報調查室也沒有一個確切的解釋,甚至都沒有聽過次長和佐島提起「南中車常」這個名字。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
警察廳警備局在行政上隸屬於國家公安委員會領導下的警察廳,在從事國內安全與反間諜工作中又是內閣情報調查室在國內的業務單位之一,而板田正好又是負責東亞方向的要員。所以,佐島對板田留下的話,必定與間諜有關。
南中車常可能是間諜,村上不齊的失蹤可能與之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繫......諸多可能,也僅僅只是可能,除了這半句遺言,內調與警備局都沒有其它的線索。
一切只能從監視開始。
(六)
監獄長故作咆哮地推開門時,板田正對著電腦屏幕上一張一張在北極拍攝的照片流淚。
「板田君……」監獄長傻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城府極深、擅於自我隱藏的特務也會流淚,也不知道他為何而流淚。
「對不起,」板田轉過身後,目視窗外紛飛的大雪。
監獄長不知所措地站著,良久才說道:「已經按板田君的吩咐辦了,警戒塔照舊,只安排了日常的值班人員。」
板田背對著監獄長,冷冷地說道:「今晚11時再拉一次防空警報。」
「是,」監獄如墜霧中,卻不敢再往下問。
板田的寬大身體擋住了窗外微亮的光線,屋內一片陰暗,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詭異、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