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洗腦

第五節 洗腦

「板田君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拉警報。上次已經做過一次藥物麻醉,相隔還不足三日,現在又做一次……他很容易察覺到記憶里的『真空』。」

「哼,長達三個月的心理催眠卻只收集到這些兒女情長?我不能再等了,從現在開始!必須對他施行深度催眠。」

「不行,時機還成熟。在尚未掌握關鍵點的情況下貿然進入強迫性的深刻催眠只會有兩種後果:一、精神失常;二、潛意識反彈,察覺得危險——人的潛意識是有自我保護能力的,他一旦醒來,這三個月的心理暗示就白費了——如果真要這樣,當初你還不如嚴刑逼供。」

「精神失常不更好嗎?他什麼都說了。」

「板田君,法庭不會審判一個精神失常的人,你無法讓法官對他定罪。」

「我要的不是定罪,而是真相,真相!」

「請你冷靜,板田,或許現在最需要催眠的是你,你需要治療。」

「笑話!」

「你聽我說。如果他不是間諜,卻因過多的藥物麻醉而染上了毒癮,那麼最終上法庭的就是你了,檢察官會以迫害本國公民的罪名控訴你。如果他是間諜,精神失常對我們的偵查工作同樣極為不利,因為我們分不清楚哪些是他的幻覺和狂想哪些是事實,事情只會越來越亂。」

「博士,難道你仍然還是那麼自信?」

「是的。雖然看起來他什麼也沒說,但是對於整個催眠項目而已,我獲得了重大的進展。」

「怎麼說?」

「這是上次藥物麻醉結束后心理分析二組給出的腦電波分析報告。」

「我看不懂這些東西。」

「您看這一部份。我們利用1、2、3號原音帶模擬加工出來的聲音對他進行召喚,當三個聲音都涉及他來到我國的真實目的時,有一個頻段呈鋒面狀驟升乍降,反應強烈。」

「類似的頻段不只一個。」

「是的,類似的頻段至少有幾百個,但是根據所里的研究資料和我的經驗分析,只有這個頻段的信號源恰好來自負責自我保護的腦神經。也就是說,當這個頻段發生激烈幅動時,正是他的潛意識正在反抗的時候。」

「那又如何?假設我妻子問我是不是有婚外戀,我也會有同樣的反應。這個頻段的幅度並不能代表他就是間諜。」

「板田君,請注意對比這幾份案例。普通人在做出同樣地潛意識反抗時,這個頻段的腦電波特徵都基本符合487號規律,但是南中車常的卻大相徑庭。」

「哦?」

「請看這一份,這是最普遍的案例。實驗者的意識作出反抗時,這個頻段至少會活躍很多次,一直在波動。但是南中車常的卻不一樣,它只跳了一次,幅度比普遍案例的都要大得多,而且,只跳了一次,就回落了。是不是很不尋常?」

「明白了……他受過反催眠訓練!只有受過這種訓練的人,當大腦受到危險的信號時,才會在反抗外界暗示的同樣,刻意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以隱藏這個反抗的過程。所以他的這個頻段回落很快,喲西……此人的確不簡單。」

「完全正確。當然了,這些結論並不能成為正式逮捕他的證據,檢察方是不會將這些尚未被科學界普遍認同的試驗數據列為證據的。只能供我們內部參考罷了。」

「博士,下一步您想怎麼做?」

「你先答應我,至少在十天之內,不能再搞藥物麻醉了。一兩次是可以矇混過關,但多來幾次的話,他就會從現實環境中的時間痕迹上察覺到異常。另外,雖然我們把他從監號里抬到實驗室的過程安排得很隱秘,但是監獄里人多眼雜,我們難以保證其它囚犯會不會發現。」

「我答應你,博士。」

「基於此前的推斷,我們要繼續大打親情牌。三個月來的記錄表明,平時他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像上下班一樣按照監獄的秩序作息,心理波動不大,情緒平穩,這得益於他與生俱來的性格和後來的訓練,但是,在『親情』這種東西的干擾之下,他就會一反常態——你再看一次昨天的錄像記錄……」

「…….嗯,不錯,雖然在監號里我們無法捕獲他的實時心電圖,但是我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來,他的確一反常態了。」

「他頻頻回溯那些瑣碎的生活細節是有緣故的。據我的觀察和分析,此人的閱歷遠遠超過了他的年紀,且有很強的洞察力,簡單地說,他已看透了紅塵,在常人看來熱血澎湃的東西到了他那裡反而很難掀起波瀾;但是,他有很深的懷舊情結,心思細膩,恰恰是一些看些瑣碎、平淡的細節卻能擾動他的正常思維。什麼樣的瑣碎細節能達成這種效果呢?是親情——他渴望卻難於擁有的東西——這種東西最有可能讓他喪生正常的警惕性,最能燎撥起他內心深處的共鳴。」

「對此我表示贊成。對於一個遠離故土、長年孤懸海外的間諜而言,什麼功名利祿、愛恨情仇、國家大義都是遙遠而乏味的,他們平日里所經歷的危險、所忍受的孤漠在他們看來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是單調而不得不為之的事,所以常人最容易忽視的東西,諸如親情,反而是他們唯一的情節寄託。」

「從他身上,我又發現了一點值得我關注的東西。反催眠訓練並不是有效的訓練。」

「你說得對,逃避和抵抗是消積的,永遠不可能在本身處於現實劣勢的情況下發揮主動功用。等等,你這話另有深意?」

「我隱隱有一種感覺……」

「呃?」

「我覺得他經常對自己進行『洗腦』,當然這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洗腦,準確地說那是一種自發的心理暗示,是一種意識轉移……」

「請您繼續。」

「板田君,冒昧地問一句。您第一次背著妻子和二課的香書小姐偷情時,有愧疚感嗎?咳,這是一個學術問題,我並沒有刺探您隱私的意思。」

「…….呵呵,有的,我是認真的。剛開始很強烈。」

「那麼現在,您還有嗎?請認真地考慮三分鐘再回答。」

「不用考慮了。坦率地說,我現在覺得自己心安理得。」

「您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心安理得了呢?難道你已經討厭你的妻子了嗎?」

「當然不是。我仍然最愛我的妻子,不過…….呵呵,男人的確都不是好東西。這麼說吧,我和香書小姐做愛時我總是告訴自己,我在跟妻子做愛,是妻子換了另一張臉另一個身體用另一種方式與我做愛,如此,我就沒有愧疚感了。」

「那就對了,您就經常對自己進行『洗腦』。」

「喲西!真不愧是東大的心理學博士,您的比喻很形象。我明白了,呃,我也打一個比方:某天某日,南中車常竊取到了一份機密文件,他會這樣地告訴自己,『這是我的工作,我要把這份文件送到某人人的手中,然後下班回家睡覺』,當親友無意中問起,『某日,你幹了什麼?』,他又會下意識地說,『市場部剛剛完成了一份策劃案,很不錯,我親自拿到了白建那裡,讓他也看看』,當他這麼說時,別說測謊儀了,連他自己都相信自己說的是真的。原歸正轉,當您在監號里的心理暗示發揮作用時,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您所誘發的他的潛意識是真實可信的,只不過他已經將不可告人的記憶轉嫁出去。當他對您的長期性、規律性的催眠產生的依賴性達成某種臨界狀時,就是我們成功的時候,既然他可以轉嫁走的不可告人的記憶,那麼我們也可以暗示他,讓他自發地將這些記憶轉嫁回來。可對?」

「完全正確。板田君真不愧是公安警察機構精英中的精英,一點就通。人腦中的記憶可以轉嫁,但是永遠都不會消失,就像C語言里的引用類型一樣,一個對象可以有多個指針,指針可以棄而不用,但對象在生命期內是一直存在於內存里的,只要我們找到或者重新建立指針,就能夠使用這個對象。。」

「高論!對了,您是如何察覺到這一點的?」

「嗯,板田君再聽聽上次催眠之前的錄相,他的口述…….打住,就是這段。注意到了嗎?」

「我每天都開著這輛原本屬於她的瑪莎拉蒂在J國的公路上跑來跑去——這是我慣用的伎倆,以此轉嫁難以釋懷的情結,很快,我果真將她忘了,即便偶爾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我便會下意識地想,『哦,這車是從這個人手上買來的』,如此而已。」

「板田君的背誦能力不錯,任何一段話您只聽過一次就能倒背如流,佩服。」

「博士就是從他的這段對話聯想到,他可能會經常進自我洗腦。喲西。」

「正是,是他提醒了我。」

「嗯,那麼,就拜託博士了。我相信,當您的『療程』圓滿結束后,最終的深刻催眠必定能夠成功。」

「現在……」

「聽博士的,取消第二次藥物麻醉試驗,馬上把他送回監號!我們不能再偷他的時間了,不然他會察覺的,對吧?」

「是的,宜早不宜遲。等他醒來,只不過是真正地睡了一個好覺而已。」

「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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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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