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節 BOSS（1）

截止被警衛員叫醒那一秒，伍用友比昨天少睡了二十三分鐘。

作為目前中國軍隊最有權力的中將，中央軍委前敵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第八戰區參謀長，伍用友從踏上中國寶島土地那一刻起，就沒離開過距作戰指揮大廳中央顯控屏五十米以內的範圍。

他直起身時，警衛員已退出門外，分管情報的副參謀長王達明少將、戰司作戰部長趙勇大校、情報部長鬍安大校一起走進來，就在他的單人隔間里，就在他的摺疊床前，展開各自的速記本。

「坐。」伍用友首先示意胡安大校。

這位執掌總參二部五局「紅蜘蛛」部隊多年的特戰專家，剛剛接替調任戰區軍務部長的柯小良，出任戰區情報部長。

雖然是特戰界精英，胡安並非情報界門外漢。總參二部本身就是情報部門，胡安和部里多數團職以上領導幹部一樣，是情報科班出身。他在解放軍（南京）國際關係學院就讀時就主修特種作戰指揮、輔修國際調研，畢業后經選拔進入總參二部。基層掛職鍛煉期間，先是在空降兵「雷神」大隊任一年排長、兩年副連長，又到解放軍（洛陽）外國語學院跟班學習烏爾都語（巴基斯坦）、普什圖語（阿富汗）、印地語（印度），接著到西藏軍區直屬特戰團任連長、副營長，后調回總參二部五局，歷任科參謀、科長、「紅蜘蛛」一中隊隊長、副處長、處長、「紅蜘蛛」部隊長、副局長兼「紅蜘蛛」部隊長、代理局長。兩次進入國防大學深造，都與王達明、許光祖等情報界精英同班，有足夠的情報從業素質和豐富的行政管理經驗。

「是，參謀長。」胡安拿起整齊擺放在床邊的摺疊椅，遞給王達明、趙勇。等王達明坐下，才展開自己的椅子，危襟正坐。

「先給參謀長簡單介紹下新情況。」副參謀長王達明說。

胡安禮貌性地與作戰部長趙勇交流一下目光后，說道：「據剛剛掌握的情報，敵憲兵211營一部於上午十時許混入後備932旅補充隊伍向南開進，兵力不少一個連。」

「不少於一個連......」伍用友的眼皮跳了一下，「這情報有幾分可靠？」

「丁類來源。」這個問題只能由王達明回答。

不同於戰場偵察、技術偵察、綜合數據分析等情報來源，丁類來源專指敵後特殊渠道。敵後線報要麼錯得離譜，要麼確實無疑。一般而言，主持司令部全面工作的參謀長出於對此類情報來源的保護，不會探究太多細節。既然參謀長想問，當然得答，但在分寸把握上，初掌戰司情報部的胡安心裡沒底，自然得由分管情報的副參謀長拿主意。

伍用友點點頭。

王達明繼續說：「另據已被三局（註：技偵）稍早一些確認的情報，部署於台東以西地區的862旅一部自凌晨5時起就前出陣地，一度逼近我玉山防線隔離帶。」

「從目前敵我兵力態勢看，」作戰部長趙勇配合默契地接過話題，「該部敵軍既沒有進取能力，也沒有火力偵察跡象，此次挑釁從作戰角度講幾乎沒有實際意義。也就是說，他們似乎在為某些意圖打掩護。如果沒有憲211營異動這條情報，我們的注意力的確集中到這上面——難怕只是一時。」

「你怎麼看？」伍用友將目光轉向情報部長鬍安。

胡安說道：「綜合高雄事變以來的情報看，憲211營無疑是目前仍忠於敵酋的三支鐵杆之一，高雄事變中元氣大傷，到台東后雖然很快得到補充，但實際戰力能恢復個六七成就算不錯了。花蓮戰役后，我玉山、花蓮兩線均對台東保持高壓態勢，按理說，敵酋嫡系鐵杆不該在這節骨眼上分兵。假設得大膽一點，862旅這個不穩定因素實際掌握在石天生手中，石天生如果跟高雄王建川談攏了要下手.......」

「沒錯。」趙勇說，「932、933旅都是剛組建的後備旅，933旅目前還不滿編。中層以上軍官應該是敵酋洗過一遍后安上去的，國民兵素質也不差，但部隊剛重建很難做到上下協同一致，打順風仗還行，真要扛上空特862旅這種正牌野戰軍，一點便宜都撈不著。只要石天生夠快夠狠，那一個半旅加幾個後備大隊的烏合之眾可能還沒拉出兵營就得接受事實。」

王達明說道：「從目前島上的士氣民心看，石、王合流倒是最符合當局利益，再怎麼說，也比文獨、武獨兩派分裂割據強。」

「石天生此人，我們了解多少？」伍用友問。

「穩重。」王達明回答，「」

島軍少將以上高級軍官的出身背景、性格特點等等基本情況，總參二部早在戰前就做足了功課。雖然談不上十拿九穩，但足以具備參考價值。

「在個人獲益上，石天生現在下手也比高雄事變時下手更大。」胡安接了一句。

「客觀分析是這樣。」王達明謹慎道：「至於石天生有沒有那野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怎麼樣，敵酋作為一個老政客，不至於沒想到這些。」

伍用友起身走兩圈，抬腕看錶。

「司令員幾點睡的？」

「才睡下沒多久。說到底，只是憲211營『不少於一個連兵力異動」引發的猜測，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所以先到您這碰個頭。」

伍用友笑道：「要連這點職業敏感都沒有，你也別在總參混了。」

「那您覺得.......」王達明矜持道。

伍用友揚起食指，點了點戰司作戰部長趙勇，說道：

「交給你一個難題：給你「不少於一個連」的鐵杆精銳，和半個後備旅，要怎樣奪回機步298旅死都不肯鬆手的高雄。」

趙勇合上墨跡未乾的速記本，「一靠突然襲擊，二靠回應外合。」

「有一即可。」胡安突然站起來，「高雄很大，298旅很小；騎牆派很多，死忠派很少。換作是我，首先放幾隻『夜鷹』進林子里，稱王稱霸不可能，攪個雞飛狗跳綽綽有餘。我始終認為，當初敵酋就不該逃離高雄，他要能堅持個把小時，等天亮時坐著坦克、拿著高音喇叭往街上一站，王建川那一小搓死忠.......」

「叫醒司令！」

伍用友後腳已經出門，正朝作戰指揮大廳中央走去。

倉庫與外界完全失去聯繫的第29分鐘，流彈擊穿軍官臨時宿舍牆板，不偏不倚，正好帶走令狐遲手中的刀。

刀是手術刀，從北京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臨床實習到現在，跟了令狐遲七年有餘。七年來，它割過3具標本、7個患者，割破26個沒被子彈打死的人的喉嚨，從未傷過主人毫毛。現在它癱倒在熾熱的炭爐里，和牛肉結締組織物、花生醬一起壽終正寢。

傷口在右手，而且是食指，是從軍六年、深入敵後五年來扣過無數次扳機帶走無數條生命始終完好如初的右手食指。

這是個不詳的兆頭。

令狐遲打開隨身急救急，拿出酒精綿、雲南白藥創可帖、紗布和剪子。不帶一絲哀傷與惶恐，默默打理自己的傷口。做完這些，他抬起左手看錶：

第34分鐘。

戰鬥出乎意料地漫長。七名孤立無援的島軍國安特勤對上至少十名擁有空地磁一體化支援的A軍特戰精英，儘管處處落於下風，但抵抗從未停止。仔細想來，也不難理解。對於受過MBTI職業性格測評和要人保護專門培訓的國安特勤中心憲兵而言，「統帥」要求保護的人等同於「統帥」。軍隊之所以稱之為軍隊，無非紀律二字，縱是正面戰場上一泄千里的島軍也不乏恪盡職守之士。

令狐遲遲遲沒有加入戰局，一是因為他是被保護人，不到最後時刻不必親身涉險；二是因為國安特勤中心有自成體系的CQB（室內近距離作戰）套路和多年協同作訓養成的默契，外人貿然加入反倒攪亂節奏。

流彈飛進這裡，證明最後時刻快到了。

阿笑中尉留下的T937.62mm狙擊步槍就架在二樓梯口下面的木箱上，用防塵罩蓋著。調拭工具和備用彈匣都在包里，近距專用激光指示器在戰術導軌上，兩腳架高度恰好，拎起就能用。

吮吮右手食指上雲南白藥的味道，令狐遲朝另一邊的武器櫃走去。

士官長離開前早就替他準備好了，用得到的武器都伸手可取：

兩支奧地利產洛洛克17式9mm手槍，右邊這支插著32發加長型彈匣，左邊那一支則與三個備用的17發標準型彈匣擺在一起；

一支德國產HKMP59mm衝鋒槍，插著用膠帶一正一反捆綁起來的兩個30發彈匣，另有四個彈匣作為備用。

一支造型酷似烏茲衝鋒槍的島產T779mm微型衝鋒槍，五個30發彈匣作為備用；

一支酷似M4卡賓槍的島產T865.56mm突擊步槍，五個30發彈匣作為備用；

一支A國海軍陸戰隊制式M1014半自動戰術霰彈槍，彈倉內壓滿十發12號霰彈，臂扣式彈帶里有十發彈備用，帶子鬆緊恰好，槍托已收縮；

頭盔、防毒面具、煙霧催淚手雷、強光震蕩手雷、破片高爆手雷等等。

令狐遲將原本系在右邊的腰掛、腿掛快撥槍套都換到左邊。撥掉其中一支洛洛克17手槍的32發加長型彈匣，換上標準彈匣。兩支手槍一上一下，分別插入快撥槍套。霰彈帶扣在右臂上，左手拿起M1014戰術霰彈槍，右手抽出伸縮式槍托，將槍帶掛在胸前。

洛洛克17威力並不突出，勝在重量輕、易攜帶、攜彈量大，且精度較高，而M1014戰術霰彈槍在近距侵徹力和面殺傷上的優勢，正好彌補了洛洛克17作為一支手槍與生俱來的短板。

相比之下，MP5衝鋒槍雖然是國際上公認的室內近距作戰利器，尤其在精度方面遠勝於同類衝鋒槍，深得諸多特警單位青睞，但在普遍裝備突擊步槍和防彈衣的A軍特種兵面前並無優勢；T77衝鋒槍主要裝備島軍憲兵，勝在射速和面殺傷，其餘效能一般；T86作為軍用制式突擊步槍，綜合性能優良，但在室內一對多短促交火這種極端情況下並非最佳選擇。

身後傳來那個越南女人的呻吟。

令狐遲憐憫地回看一眼，又拿了兩枚煙霧催淚手雷、四枚破片震蕩手雷，分別放到平時習慣的位置。最後拎起防毒面具，推開雜物間的門。

「他們來了，你只管叫。」曾經的毒蛇堂主用磚頭抵住敞開三分之二的門，對曾經的手下說，「訓練有素的A國特種兵從不對吊在半空手腳捆綁的女人開槍。」

卡嚓一下，戰術霰彈槍上膛。

「庭車常草泥馬！草泥馬小賤人！」

對面漸漸失去節奏的槍聲中，麥卡上尉隱約聽到女人的尖叫。

任務簡報沒提到人質，更沒強調要避免無辜傷亡，這意味著在極端情況下，任何目標均可射殺。怎麼才算極端情況，現場指揮官說了算。

麥卡上尉換好彈匣，朝腳下踩著的那具屍體撲了一槍。子彈斜著穿透臉頰，掏空第六名憲兵的腦殼。

第七名穿著陸軍後勤作業服的國安特勤中心憲兵，正在單兵數字終端顯示屏里奔跑。

無人機主控室傳回的統計與分析數據表明，那是最後一名露過面且還活著的敵人。經驗和直覺告訴麥卡上尉，殘敵逃跑的方向往往直指目標人物藏匿處。

「歐米！」麥卡上尉在對講機里呼叫無人機分隊指揮官，「讓你小鳥們都到南邊歇著，替我看好撤退路線。我可不想拖著目標屍體在荒郊野外變成另一條屍體。」

「南方很安靜，上尉，你有大把的時間問問那個小妞的悲慘故事。」

麥卡上尉看了看錶，命令突擊隊員：「三點方向七號倉房，先圍起來。」

「捕食者」無人機射出最後一梭子彈，將那名逃敵連同七號倉房紙糊一般的大門一起，射倒在地，爾後爬升，調頭向南。

完成周邊搜索與清掃的突擊隊員，陸續彙集到七號倉房附近。這是最後一個沒被清掃的地方，女人的尖叫和漫罵正是從這裡傳出來。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BOSS就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