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曼底血緣

諾曼底血緣

從巴黎去倫敦,先要穿越諾曼底地區,再渡海。

自從一○六六年諾曼底公爵威廉渡過海峽征服英格蘭,有好幾百年時間那裡的統治語言是法語,直到亨利三世才第一次在發表公告時用英語。現在如此顯赫的英語,在當時是一個可憐的土著。後來由於姻親關係,英國王位還專請德國漢諾威王室來繼承,這個王朝的開頭兩任君主也不會說英語,只會說德語,到第三世才慢慢改口,但還叫漢諾威王朝。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德國形象太壞,英國人一氣之下改用行宮溫莎的名字來稱呼王朝,直到今天。但即使英國還在稱呼漢諾威王朝的時候,代代君主還都是威廉的後裔。

如果要查威廉的血緣,本來也不在諾曼底,而是來自北方。我想,大概是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吧,多半與海盜有關。

記得英國作家笛福有過這樣幾句話:

純種英格蘭人?

——我才不信!

字面上是笑話。

實質上是幻影。

笛福的說法無可懷疑。他的《魯濱遜漂流記》,我一直看成是一個寓言作品,大家都是漂流者。

其實豈止是英國,德國、法國、義大利和歐洲其他許多國家,不高興的時候打來打去,高興的時候嫁來嫁去,而很多打的結果也是嫁。千百年下來,在血緣上可說是互相交融、難分難解,而信仰、語言也不一定以國界為界。因此過於強調「民族國家」的概念,實在缺少依據,有點勉強。

今天從歐洲大陸去英國的英吉利海峽風急浪高,後來還下起了漫漫大雨,透過雨幕,卻能看到凄艷的晚霞。我和夥伴們在船艙里跌跌撞撞、前仰後合,心想多少歷史傳奇正是在這種顛盪中寫就。於是趁風浪稍稍平緩,趕快取出紙筆寫這篇文章。

兩位英國老太太扶著一排排椅背走過來,在我身邊停下了。她們平生第一次看到中國字是怎麼寫出來的,見我寫得這樣快更是新鮮萬分,不斷讚歎。她們沒有問我在寫什麼,我朝她們一笑,心裡說,老太太,我現在正用你們不懂的文字,寫你們的諾曼底。

突然想起了坐海底列車的旅客,真為他們可惜。此刻他們正在我們腳下,全然不知風急浪高、晚霞凄艷,只聽火車呼嘯一聲,已把所有的歷史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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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無疆201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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