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哭一笑,甜澀的不同滋味(3)
要說不糾結是假的。沒錯,他一直愛著年小井,當初也是愛了很久才下狠心追到手的。可是,他心裡清楚地知道,即便是他倆在感情最濃甚至談婚論嫁的時候,小井也會和他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從來沒有過這麼親昵的態度和舉動。而她和范鐵之間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依戀感,讓他徹底明白了,小井從來沒有從心裡愛過他畢笙源。
接下來再聊什麼,似乎都失去了意義。畢笙源訕訕地笑了笑,起身告辭了。
走出病房的那一剎,他心中明了。
以前他說過的話通通都得收回來,其實范鐵才是最適合年小井的男人。從此她的人生將永遠與他無關。他那一段或許曾經傾心付出過的感情,只能留在心裡結成疤,不會再有機會揭開了。自此,在小井的生命里,他畢笙源的戲已經落幕了。
寶柒的月子坐了二十三天了,按照吳岑醫生的科學理論,她不能整天睡在床上,必須在家裡做適當的運動。
此刻,她正在嬰兒房裡,和心若、蘭嬸兒、月嫂幾個人,逗著醒過來的大鳥和小鳥擺出各種萌死人的造型拍照,「消失」了好久的寶鑲玉女士終於出現了。
從她生孩子到現在,寶鑲玉一直沒有出現過。對此,寶柒心裡是有些怨懟的。雖然她沒有給媽媽打過電話,可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實在無法想象,一個當媽的會在女兒生產之後都不來瞧一眼。然而,怨懟之餘,她還是身不由已地牽挂自己的母親。
寶鑲玉出現在卧室門口的時候,看上去有些落寞,整個人更加憔悴了,像是突然就消瘦了好大一圈兒。
寶柒站起身來看著她,不知道怎麼描繪那種感覺。總之,乍見她的剎那,她的鼻尖兒突然就酸澀了,心裡那些怨啊惱啊,瞬間就被沖刷了個乾淨,差點兒就掉眼淚了。
「媽,你來了。」
她沒有問「你怎麼才來」或者「你怎麼會來」,而是用了折中又自然的招呼語,替這位外孫出世已經二十三天了才出現的姥姥緩解那份尷尬。
寶鑲玉手裡提著個大袋子,聲音有些啞,「小七,身體恢復得還行吧?寶寶好不好?出生時多重啊?都說雙胞胎身體會弱一點兒……」
問題一個接一個,寶柒不知道先回答哪個。
微微一笑,她只能概括道:「都還行。」
「哦,那就好。」寶鑲玉的目光有些渙散,說話的聲音里有著前所未有的柔軟,「前些日子,我有點兒急事,沒有趕過來陪你,你沒怪媽媽吧?」
寶柒笑了笑,垂下眸子,「沒關係,有事你忙。」
她其實想說,十幾年都過來了,現在又算得了什麼呢?到底有多麼重要的事情,會比親生女兒生孩子還要重要呢?可話到嘴邊,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寶鑲玉坐下,打開了自己帶來的那個大袋子,從裡面一雙一雙掏出了好多布藝手工的小鞋子來。鞋子很多,大小碼都有,從幾個月到幾歲都能穿的。
「小七,這是媽這幾個月自己做的,算是給外孫的心意。」
寶柒心臟微微一揪,手指一雙雙撫過那些鞋子,瞧著那精細的針腳,咽了咽口水,又讓蘭嬸兒仔細收拾好了,小聲說:「媽,你不是說自己的眼睛不好嗎?現在啥東西都能買,幹嗎自己做這些?」
「唉,外面買的哪有姥姥做的穿著舒服啊?小時候你沒穿過媽做的,現在給小外孫穿,算是儘儘心吧。」寶鑲玉說著,從月嫂的手裡接過大鳥,視線落在小傢伙嚴肅板正的眉眼上好一會兒,又轉過頭去瞅小鳥骨碌碌轉的大眼睛,帶著微笑的唇角和拳打腳踢的小模樣,眸光柔和極了。
「呵呵,瞧這兩個小東西,長得真像他爸。小七,要是老爺子瞅到兩個小傢伙可愛的樣子,不知道得多高興呢。」
老爺子?想到他,寶柒的面色都變了。
她將其他幾個人都支了出去,直到屋子裡就剩下母女倆和兩個孩子了,才認真地看著寶鑲玉,語氣凝重地告訴她:「媽,我不想老爺子見到孩子,你也不要亂說什麼長得像不像,就讓他覺得大鳥和小鳥不是他們冷家的孫子好了。」
寶鑲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為什麼不想讓他知道?小七,我今天來也想告訴你這事,那個女人的孩子已經被老爺子接回冷宅了。連滿月宴的帖子都發出去了,多少人等著看笑話呢?你真打算就這麼被人把你和孩子的位置搶了去?」
寶柒笑了笑,輕聲道:「媽,那些東西有用嗎?身份、地位、都是給別人看的,而我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呢?我和冷梟在一起,他對我好,這比什麼都重要,你說呢?」
「小七……」寶鑲玉語氣有些重,「你太天真了。」
寶柒直勾勾地看著她,反駁道:「媽,不是我天真,而是你想得太多了。我問你,如果爸爸他還在,給你兩個選擇,你是願意選擇冷家長媳的身份,還是僅僅願意做冷奎的女人?」
微微愣了一下,寶鑲玉心裡揪痛一下,將大鳥放回到嬰兒床上睡好,沉了嗓子嚴肅地說:「這二者之間,並不互相矛盾。冷奎的女人就是冷家的長媳。」
「不一定。」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睛,寶柒說得煞有介事:,我打一個比方,爸爸的心在你的身上,他疼你呵護你,你會計較別人怎麼看待你的身份嗎?換言之,如果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他有了別的女人,你守著一個冷家長媳的身份,又有什麼意義?」
寶鑲玉一聽,聲音尖銳地問:「小七,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面對母親,寶柒有些不忍心,「沒有,我就是打個比方。」
「你又撒謊!」寶鑲玉有些失態地變了臉,捉住她的手,小聲問:「你知道了那個女人和她女兒的事情,是不是?」
寶柒垂下眼瞼。想了想,她到底還是點了頭,接著將游念汐臨死前告訴她的那些事說給媽媽聽。看著媽媽不斷灰白更替的面孔,她的舌頭有點兒打結,「媽,你知道我收養的那個小姑娘嗎?她叫小雨點兒,她其實就是……就是爸爸的親外孫女兒,她的媽媽叫吳婷。」
關於小雨點兒這件事情,寶柒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向寶鑲玉坦白。可是今天話題既然扯到這裡了,她覺得就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而且,這事一直藏在心裡她並不好過,不管是為了小雨點兒還是為了死去的爸爸,她覺得都有必要把小雨點兒的真實身份告訴寶鑲玉,然後讓孩子得到冷家的認可。只不過,她沒想到說出來會那麼難,甚至沒有半絲輕鬆感。
寶鑲玉沒有說話,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臉色煞白地望著她。
自己女兒收養的義女,竟然是自己老公外遇的外孫女兒——多麼諷刺的循環!
看著媽媽臉上的疲倦,寶柒咬了咬牙,一橫心,索性就端出了老底兒,「媽,爸爸已經沒了,那個女人也沒了,甚至於她的女兒都沒了,現在就剩下一個小雨點兒了。事實上,我不需要我的大鳥和小鳥要什麼冷家嫡孫的身份,因為他們有父母的愛足夠了。而我更希望小雨點兒能得到冷家的承認,她的媽媽和她的姥姥,至死都沒有得到過,我覺得……」
「你別說了!」突然拔高了聲音,寶鑲玉怨恨地盯著她。寶柒愕然。
咬了咬下唇,寶鑲的眼圈兒有些發青,整個人坐得極為端正,身體卻有些顫抖。她就那麼盯著寶柒,聲音尖銳得有些破碎,「胡鬧!一個妓女的外孫女兒,怎麼能夠跟你爸爸有關?」
迎著媽媽咄咄逼人的目光,寶柒想到自己的童年,覺著身上有些發冷。小雨點兒是妓女的外孫女兒,那她寶柒呢?父親不詳,豈不更是什麼都不是?一道小小的傷口迅速在心底撕裂,她忽然笑了,「媽,爸爸要是還在,他不會不認小雨點兒的。」
「可他不在了。」
「媽!」寶柒微微揚著下巴,語氣不免有些尖刻,「你二十多年前做過的事情,已經很對不起爸爸了,不是嗎?你自己都會犯錯,為什麼偏偏要對他這麼苛刻?對,他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你不也有男人嗎?要不然,我是從哪兒來的?」
「你……」寶鑲玉抬手指著她,聲音顫抖,臉色蒼白,目光慌亂,「你給我住嘴!」
她知道,十幾年前的往事,讓寶柒一直都誤會是她先出軌有了男人,懷上了孩子,之後才引發了一系列事情,因此對她有怨氣。可是,明知如此,她卻沒有辦法把實事的真相告訴女兒。因為真相太過難堪。
呵呵,多麼可悲啊!
「寶柒,你沒有資格這麼說你的母親。」
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寶柒抱住她不住顫抖的身體,聲音哽咽地勸慰說:「媽,我的存在已經是一個錯誤了,還有爸爸的枉死……我們不能再剝奪小雨點兒認親的權力了!」
寶鑲玉苦笑著,手指捏得泛白,控制不住身體的戰慄,「她認了親,你又置我於何地呢?」
「媽,沒有人會說什麼的。」
目光凌厲地盯著她,寶鑲玉怒極反笑,「小七,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更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你懂嗎?」
寶鑲玉心裡累積的痛苦憋得太久了,在聲嘶力竭的反問中,一件件往事都在撕扯著她的心臟,不知不覺,臉上已經濕了一片,說出口的話更是語無倫次。
「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你覺得你聽見了、看見了,其實有多少是片面的?小七……沒有人願意這樣……你知不知道,那個姓吳的女人就是游天良給你爸找的,一切都是他們搞出來的……所以,他們該死!報應……不管做了什麼事,都會有報應的。」
看著她顫抖著怒吼的樣子,寶柒慌了,輕拍著她的背,勸道:「媽,好了,不說了……咱們先不說這個了!」她抱緊媽媽安撫著,任由她在自己懷裡慟哭,像個孩子般發泄著。
曾經,她親耳聽見了父母的爭吵。
曾經,她親自驗證了自己血型和爸爸的不符。
曾經,她也親眼目睹了那場死亡的災難。
那時的她只有六歲。可是,直到此刻,她的心還是會莫名地被往事揪動。靜寂的屋子,在寶鑲玉的哭聲里,多出來一股濃濃的悲傷氣息,就連嬰兒床上的兩個小傢伙都無辜地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們的姥姥,一瞬不瞬的樣子,格外逗人喜歡。
不停地安撫著媽媽,寶柒心裡很不安。
媽媽悲愴無比的抽泣聲,持續了好一陣才平靜下來。
「小七……」她再次欲言又止,「小雨點兒的事……我會儘力勸老爺子。」
寶柒小心地用紙巾替她擦著臉上的淚水,嗓音有些乾澀,「媽,別難過了,怪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這事先緩緩吧。」
寶鑲玉低著頭吸了吸鼻子,說:「只怕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一直就覺得你這媽又自私又懦弱吧?小七,我今天來還想告訴你的就是,一個女人啊,不要太過於依附男人生存,誰知道哪一天會有變數?你爸爸當初不也說愛我嗎?海誓山盟又怎樣?到頭來,他還不照樣和別人生了女兒?……甚至……他還想要和我離婚,好給她一個名分,你知道嗎?」
乍一聽這事,寶柒有些訝然,「媽……不可能。爸爸他真的愛你,要不然,也不會在緊要關頭,拼了自己的性命,保全了我們。」
「錯,那是因為我懷著可心。要不然,他一定會拉著我們娘兒倆墊背。」
「爸不會的,媽,你太多疑了。」
「他會。」苦笑著搖了搖頭,寶鑲玉拍著女兒的手,心底的悲傷都快成決堤了,「當初,要不是老爺子為了冷家的聲譽和他的前途橫加制止,他早就那麼做了。他為什麼讓游天良去M國做親子鑒定?就是想要拿著那個逼老爺子就範,承認姓吳的母女倆的地位……而我,一個不潔又生了個野種的女人……哪怕他曾經愛到心尖子上又如何?還不是被他一腳踹開?」
寶柒鼻子一酸,仍是不敢相信,「媽,你多想了,爸爸他怎麼會?不可能的。」
「怎麼會?哈……男人的心有多狠,你能知道嗎?」寶鑲玉眸底含淚,想了想,又側過去頭打量著嬰兒床上的大鳥和小鳥,愛憐地撫過他們倆小小的臉蛋兒,潸然淚下,「小七,世界上只有做媽的,才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
看著她的表情和動作,寶柒呼吸急促,「媽,以後我們不提這事了,你也別難過了啊。咱不說那些舊事了,好嗎?」
偏過頭來,寶鑲玉淚眼朦朧地凝視著女兒漂亮的臉蛋兒,笑了笑,「現在不提,我以後就沒有機會提了,你不要不耐煩。」
如此傷感的話,讓寶柒的心裡越發難受,環抱媽媽,她忍不住輕輕嘆氣,「媽,等我坐完月子,陪你多出去逛逛。你啊,就是一個人太寂寞了,我多陪陪你,你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真的,你相信我,爸一直愛你,他愛的只有你一個人,你一定要相信這點。」
「呵呵,那些都不重要了,我早就老了。」嗓音沙啞,寶鑲玉頭上的白髮更加凄然,拽著寶柒的手臂時,指關節蒼白,語氣堅定地說:「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媽的話,男人靠不住,女人就得靠自己。該你的東西,你一定要去爭去搶,要牢牢攥在手裡才安全……你懂了嗎?」
「好好好,我懂了。」心裡不太認同,可是寶柒不想再忤逆她。不管她有過怎樣的曾經,她現在都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