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哭一笑,甜澀的不同滋味(2)
一念至此,他心裡一驚。難道小井她也這樣了?
他臉上有些許慌亂,不待她有什麼動作,一隻手便鉗制住她的手,聲音啞然又急切地詢問:「小井,你醒了嗎?」
小井認真地看他,「唔……」
「你還認識我嗎?」范鐵問得更輕,心裡有些害怕聽到不好的答案。
沉吟了一秒,小井點了點頭。
她還認識他!范鐵興奮地緊緊抓牢了她的手,聲音則因為開心而有些沙啞,「太好了,小乖……太好了!你還認得我……」
「痛……」她可不管他如何狂喜,只一味重複這個字,同時身體輕微地扭了一下。
范大隊長這才從突如其來的狂喜中清醒過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慢慢地離開她的身體,一雙淬火的眼睛卻直勾勾盯著她,小心地問:「小井,我是誰?」
小井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回答:「你是,哥哥。」
什麼?哥哥?
范鐵大吃一驚,緊抱著她的雙臂微頓,眸色暗沉,聲音都有點兒啞了,「小井,我不是哥哥,我是范鐵。你還記得嗎?范鐵。」
小井微微嘟起嘴,像個小孩子般固執地喊他:「哥,哥。」
范鐵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以往兩個人感情最濃的時候,每次歡好他都會惡趣味地讓小井叫他哥哥,可小井就是叫不出口,都是直呼他的名字。時光流轉,她沉睡七個月後醒來,竟莫名其妙叫他哥哥了。
天!這叫什麼事啊?
心裡酸澀,不過這時他來不及計較這些,必須先叫醫生來才對。他速度極快地坐起身來穿好自己的衣服,又給她把剛才脫掉的睡衣穿整齊了才按鈴。可是,在他想要扶她坐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她的身體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氣,倚在床頭都很吃力。
護士來了,主治醫生也很快趕來了。
對於這個已經睡了七個月之久的病人突然轉醒,主治醫生在驚喜之餘,沒有找到原因,說是范鐵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感動了天地,說這完全是醫學上的奇迹。
不過,主治醫生也指出,一般像小井這種長期昏迷的植物人就算蘇醒成功了,至少有超過80%的人都存在嚴重的腦功能障礙,有可能出現終身癱瘓、語言障礙、記憶功能障礙、情感障礙等各種情況。
經過醫的生檢查,小井因為腦部受過損傷,不僅記憶受到了影響,現在語言中樞和運動中樞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所以,小井醒過來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接下來的康復訓練,才是一場持久的攻堅戰。
事實上,現在的年小井更像一個懵懂的五六歲孩童。她對世界充滿了茫然,對生活更是無知,對一切人和事都感覺很陌生。甚至於看到聞訊趕來、喜極而泣又因狂喜而對她過度熱情的年媽媽,她都害怕地掙脫出她的懷抱。雖然他們告訴她年媽媽是她的母親,她還是抗拒她。好在她只認范鐵,甚至於依賴范鐵,雖然仍固執地認為他是自己的哥哥,卻也獨獨不排斥他的接近。這樣的情況,讓年媽媽既歡喜又焦急。
「醫生,她怎麼這樣啊?為什麼連我也排斥?」
主治醫生收好了聽診器,微笑著說:「她現在有一定程度的認知缺陷。你們家屬接下來得更多地關心她,幫助她恢復正常。當然,我們醫院也有對植物狀態的患者進行恢復或改善的康復訓練,明天一早我會寫一個康復方案……」
「謝謝醫生!」年媽媽看著完全不理睬自己的女兒,滿心擔憂,又忍不住問:「醫生,她這種情況會好起來嗎?我是說……她會不會永遠都記不起來了?」
主治醫生沉吟了幾秒,笑了笑,回答得比較保守,「每個人的狀況不太一樣,像她這樣的顱腦創傷患者,現在能夠醒過來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不過,不管幾率有多少,咱們還是得嘗試嘛。你們多給她聽聽音樂,多講講以前的事情,見見以前的朋友什麼的,就像教孩子一樣嘛,從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各個方面去引導她,有意識地慢慢培養她的行動能力。比如自己喝水、下床、走動、上廁所……一步一步來吧,會好起來的。」年媽媽苦笑著點頭。
主治醫生帶著著兩個小護士走後,范鐵給年媽媽倒了一杯水,樂呵呵地扶她坐在沙發上,安慰說:「媽,小井一定會好的,您就放心吧。當初我說她會醒你們都不信,瞧,這不是出現奇迹了嗎?」
年媽媽喝了口水,再抬頭看范鐵時,滿眼都是歉意,「鐵子,我家小井真是委屈你了。」
「媽,說啥呢?我委屈什麼?你都不知道,我可樂意著呢。」坐在小井的床邊,范鐵淺笑著捏了捏小井的臉蛋兒,眸底全是寵溺的笑意,像對孩子般問她:「是不是呀,小井?哥哥說得對不對?」
小井認真地沖他點頭,然後抓住他的手,「哥,水。」
「要喝水啊?」她再次點頭,「行,哥給你倒水去。」
范鐵像哄孩子般拍了拍她的腦袋,起身就去倒水,心裡樂滋滋的,按照醫生的說法,她能簡單表達自己的意願,就又是一次進步。
端來水,范鐵體貼地試了試水溫,走到她身邊坐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抱著她餵給她水喝,而是將水杯塞進了她的手裡,「來,小井乖,自己拿著杯子喝水。」
握杯子,仰頭,喝水,吞咽……這幾個極簡單的動作對於沉睡了七個月之久剛剛蘇醒的小井來說,卻是極其難以做到的。
小井試了好幾次,水灑了一床,到底還是沒有喝成。
范鐵鼓勵地笑了笑,沒有責怪她,又重新替她端來一杯溫水,還是和剛才一樣,讓她自己拿著水杯喝,「渴了就喝水,餓了就吃飯,這些以後都得你自己做。」
小井又試了好幾次,才終於能穩定地拿著杯子自己喝水了。
范鐵長吁了一口氣,脊背上都是汗。
一件自己喝水的小事,花費了近十五分鐘她才做好。
旁邊一直關注著他倆的年媽媽,咬著唇咽下了淚水。她現在的心臟脆弱得不堪一擊。每每看到范鐵對女兒的好、對女兒的關照,她心裡都會酸澀不堪。
放好杯子,范鐵按鈴叫特護小姐進來換了新的床單和被褥等床上用品,又替小井換上了乾淨的睡衣,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已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年媽媽站起身來,歉疚地說:「鐵子,今晚你去隔壁睡吧,我來照顧她。沒事的,我看她現在已經穩定多了。」
范鐵笑了笑,還沒來得及拒絕,倚在床頭的小井便急眼了。她警惕性十足地瞪著她媽,好像她是會搶她哥哥的壞人,攥緊了范鐵的衣角就不撒手,目光中充滿害怕的情緒。
「呵呵……」摸了摸她的臉蛋兒,范鐵的星眸里滿是笑意,對於醒過來萬分黏他的女人,他真是感覺極好。不管她記不記得起他是誰,不管她是不是會永遠把他當成哥哥……他只知道,年小井是他范鐵的女人。
「媽,我沒事,習慣照顧她了,一個人還睡不著。你去睡吧,我晚上還能多和她嘮嘮,說不定明兒一早醒來,她就什麼都想起來了。對了,今晚你就別回去了吧,就在隔壁休息室將就一晚上。」年媽媽無可奈何地去了隔壁。
病房裡寂靜了下來,終於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范鐵抱著她躺好,低頭瞅她,卻見小女人的臉上,明顯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不免有些好笑,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小乖,不喜歡看到別人啊?」
小井眉頭舒展開,點了點頭。看得出來,她還是害怕。
不過,雖然她叫范鐵哥哥,心裡並沒有什麼對待哥哥的意識,對於他的吻和他對她的親熱並不怎麼抗拒,甚至她有些依戀他,主動地靠了過來,柔柔地喊他:「哥。」
一個字,語氣里卻是濃濃的繾綣,聲音里夾裹著深深的依賴。小女人從來沒有過的柔軟和溫情,讓范鐵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七年的等待,七個月的守候,一切終於都有了回報。至少目前,在小井的世界里,只剩下一個他。
滿足地笑了笑,他讓小女人躺在自己的臂彎里,這會兒反倒沒有了其他什麼心思,僅僅只是貪戀地摟著她、時不時能吻她一下,他就從心尖兒甜到了骨頭縫兒里。
終於,一切的辛酸和苦澀都過去了。
他相信,這一天,是小井的重生之日。同樣,也是他范鐵的重生之日。
年小井醒了,絕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
次日得知這個好消息的寶柒,簡直開心得無法形容。第一時間,她便讓冷梟帶她去探視小井。
但是她剖腹產才第八天,不管她說什麼冷梟都不同意她出門去看年小井,只是給范鐵打了個電話,讓她在電話里和小井說說話。可小井現在連她媽都不認得了,更別說寶柒了。寶柒欲哭無淚也就只能作罷了。攥著冷梟的手,她咬著牙齒表示,等到她月子坐完之日,便是她寶神醫出山之時,到時候再去幫小井找回她的記憶。
除了寶柒,凡是和小井范鐵有聯繫的人,聽說了她的事,都想要去病房裡探視她。可是,他們全部都被范鐵回絕了。
范鐵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小井認不得他們。對於他們來說是好意,可是對於小井現在的精神狀態來說,就是她的負擔了。
雖然醫生說,她必須去認識世界,重新開啟她的記憶和人生,但是他不想那麼急切,飯得一口一口吃,小井的路也得一步一步走。而他,會慢慢地引導她,讓她慢慢掌握、接觸、融入,直到她完全恢復記憶為止。
他不知道,這個過程需要多長的時間。
甚至於,他也懷疑過,如果小井真的恢復了記憶,還會不會這麼依賴地抱著他,輕輕喚他哥哥,還會不會這麼跟他親熱,不管他做什麼、說什麼,她都會無條件信任和執行。
他很矛盾。他不是不怕,也不是不擔心。可是,他卻不能因為自己的害怕和擔心,就不去幫助小井恢復記憶。做男人,不能那麼自私。小井恢復記憶后還要不要他范鐵,應該由她本人來決定,而他目前,只需要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便好。
接下來的,小井開始了康復訓練。
在專業的醫生和護士的幫助和鼓勵下,在范鐵的不斷努力下,三天後,她不僅會自己吃飯喝水上廁所,還會和除了范鐵以外的其他人進行簡單的對話交流了。雖然害怕和恐怖仍在,但是每每在別人的善意引導下,她都會回應,或者告訴別人她的名字。
當然,她的名字也是范鐵告訴她的。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叫小井,而她的哥哥叫范鐵。
轉眼,一周過去了。小井的進步很大,她已經不需要引導,就能和別人進行簡單的對話交流了,也會自己試著下床走幾步路,或者站在窗邊等著范鐵回來。
看到這樣的成績,范鐵很滿意。為了讓她取得更大的進步,他開始不限制別人來探視她了。於是,病房裡熱鬧了,小井的同學、同事、讀者、朋友紛紛前來探視。
而在這期間,范鐵所做的事情便是細心地為她將這些人進行了篩選和羅列,對她有幫助的才讓她見,沒有幫助純粹來瞧熱鬧的則直接迴避了。
第八天,是《解放軍報》的主編舒爽來看她的時間,她竟然詭異地想起了舒爽,也想起了自己有一次隨舒爽去採訪,吃過她做的便當,甚至還記起了舒爽的便當里有個菜叫糖醋裡脊,非常美味。
范鐵驚喜之餘,立刻給衛燎下令,讓他媳婦兒每隔幾天就做一次糖醋裡脊送來。當舒爽的糖醋裡脊送到后,看著小井吃得很開心,范鐵差點兒掉淚。
她在一點點地進步,他卻既欣喜又擔心。
欣喜的是她知道得越來越多,慢慢會認字,認寫她和他的名字了。惹急了也會向他發脾氣了,會小小地鬧騰一下了。
擔心的是她突然有一天反應過來了,他並不是她喜歡的哥哥,而是她之前避之唯恐不及的范鐵,那時候,她會不會再趕他走?
在這樣的糾結里,一晃眼,半個月過去了。
半個月里,又當爹又當媽又當哥哥又當情人的范爺,過得水深火熱卻又甘之如飴,未來慢慢明朗,病情逐漸好轉,心理壓力卻又越來越大。
這天晚上八點,從部隊急匆匆趕回醫院的范鐵,在小井的病房裡看到了畢笙源,那個小井本來要嫁的男人。但是,小井真的不認識畢笙源了。無論畢笙源如何啟發她,她都想不起這個當年曾深深相愛的阿笙了。
畢笙源看到如今的范鐵,與剛認識的時候相比,少了紈絝子弟的輕浮,多了凌厲內斂的氣質。他記憶里的范鐵是張狂、浮躁、肆無忌憚的,從來不會在意別人的感受的男人。而現在的范鐵,絕對是一個有擔當、值得女人託付終身的男人了。
畢笙源由衷地說:「我能夠想象得到,這幾個月來,你過得非常不容易。范先生,你為小井做的一般人都做不到。雖然我曾經認為自己很愛小井,但是我不敢說會比你做得更好。我這次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作為小井的朋友來探望她,希望能盡我綿薄之力,幫助她早日恢復健康。」
范鐵沒有說話。當初他在航空兵學院的三個月里,曾經無數次羨慕嫉妒恨過眼前這個男人。因為這個男人即將擁有他范鐵朝思暮想的女人了。回到京都時一聽說他倆就要舉行婚禮了,那種心被撕碎的痛苦,現在想想還刻骨銘心。
他覺得那場泥石流的真正受益者正是他范鐵。如果沒有那天的意外,現在的一切都將改寫。毫無疑問那個固執的小女人,一定會嫁給眼前這個同樣愛著她的男人。
而現在,他真害怕小井恢復了記憶,會認出畢笙源才是她想託付終身的男人。
想到這裡,他終於說:「其實,就算你是回來搶她的也沒有什麼關係。如果小井是你的,早晚她都會是你的。如果小井不是你的,你做什麼都沒有用,她不會跟你走。」
畢笙源愣了愣,還沒回話,坐在床上的小井就惶恐地說:「小井,是哥哥的。」
這幾個字,她說得很輕很慢,卻又很固執。
說完,她起身,微低著頭走到范鐵身邊的沙發上坐下,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抱他的腰,孩子氣十足地用臉蹭著他的手臂,「小井,不走。」
范鐵心中一驚,「你……」
睫毛動了動,小井把頭埋得更低了,「哥哥,也不走。」
心裡悶痛,畢笙源轉開臉,不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