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會二

天地會二

木桶外隱隱傳來轔轔車聲,身子顛簸不已,車子已經行了良久。

韋小寶害怕一陣,哭了一陣,也頗有些自暴自棄的味道了,忽然張口咬了一枚棗子來吃,倒也肥大香甜,吃得幾枚,驚懼之餘,極其疲倦,過不多時,竟爾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車子仍是在動,只覺全身酸痛,想要轉動一下身子,仍半分動彈不得,韋小寶心想:「老娘這次定然逃不過難關了,待會只好大罵一場,出一口心中的惡氣,再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

又想:「幸虧我已將鰲拜殺了,否則這廝被這批狗賊救了出去,老娘又被他們拿住,一樣的難以活命,死得可不夠本。鰲拜是朝廷大官,韋小寶只不過是麗春院的一個小鬼,一命拚一命,真是便宜之極,大大便宜!」

既然無法逃命,只好自己如此寬解,雖說便宜,心中卻也沒半點高興。過了一會,便又睡著了,這一覺睡得甚久,醒來時發覺車子所行的地面甚為平滑,行得一會,車子停住,卻沒有人放她出來,只讓她留在棗子桶中。

過了大半天,韋小寶氣悶之極,又要朦朧睡去,忽聽得豁啦一響,桶蓋打開,有人在捧出她頭頂的棗子。

韋小寶深深吸了口氣,大感舒暢,睜開眼來,只見黑沉沉地,頭頂略有微光。有人雙手入桶,將她提了起來,,旁邊有人提著一盞燈籠,原來已是夜晚。

提著她的是個老者,神色肅穆,處身所在是一個極大的院子。

那老者帶著韋小寶走向後堂,提著燈籠的漢子推開長窗。

韋小寶暗叫一聲:「糟糕」

不知高低,但見一座極大的大廳之中,黑壓壓的站滿了人,少說也有二百多人。這些人一色青衣,頭纏白布,腰系白帶,都是戴了喪,臉含悲憤哀痛之色。大廳正中設著靈堂,桌上點燃著八根極粗的藍色蠟燭。靈堂旁掛著幾條白布輓聯,豎著招魂幡子。

韋小寶在揚州之時,每逢大戶人家有喪事,總是去湊熱鬧,討賞錢,乘人忙亂不覺,就順手牽羊,拿些器皿藏入懷中,到市上賣了,便去賭錢,因此,靈堂的陳設看得慣了,一見便知。他在棗桶中時,早料到會被剖心開膛,去祭鰲拜,此刻事到臨頭,還是嚇得全身皆酥,牙齒打戰,格格作響。

那老者將她放下,左手抓住她肩頭,右手割斷綁住她手足的麻繩。韋小寶雙足酸軟,無法站定。那老者伸手扶住。

韋小寶見廳上這些人顯然都有武功,自己只怕一個也打不過,要逃走那是千難萬難,但左右是個死,好在綁縛已解,總得試試,最不濟逃不了,給抓了回來,一樣的開心剖膛,難道還能多開一次,多剖一回?

眼前切要之事,第一要那老頭子的手不在自己身上,以免身子一動便給他抓住;第二要設法弄熄燈籠燭火,黑暗一團,便有脫身之機。

她偷眼瞧廳上眾人,只見各人身上都掛插刀劍兵刃。一名中年漢子走到靈座之側,說道:「今日大……大仇得報,大……大可你可以眼閉……眼閉了。」一句話沒說完,已泣不成聲。他一翻身,撲倒在靈前,放聲大哭。廳上眾人跟著都號啕大哭。

韋小寶心道:「辣塊媽媽,老娘來罵幾句。」但立即轉念:「我開口一罵,這些烏龜王八蛋向老娘動手,可逃不了啦。」斜眼見托著自己的老者正自伸衣袖拭淚,便想轉身就逃,但身後站滿了人,只須逃出一步,立時便給人抓住,心想時機未到,不可鹵莽。

人叢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上祭!」一名上身□□,頭纏白布的雄壯大漢大踏步走上前來,手托木盤,高舉過頂,盤中鋪著一塊細布,細布上赫然放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

韋小寶險些兒暈去,心想:「辣塊媽媽,這些王八蛋要來割我的頭了。」又想:「這是誰的頭?是康親王嗎?還是索額圖的?不會是小皇帝的罷?」

木盤高舉得甚高,看不見首級面容。那大漢將木盤放在供桌上,撲地拜倒。大廳上哭聲又振,眾人紛紛跪拜。

韋小寶心道:「他媽的,此時不走,便待何時?」轉身正欲奔跑,那老者拉拉她袖,腿上沒半點力氣,給她一推之下,立即跪倒,見眾人都在磕頭,只好跟著磕頭,心中大罵:「賊鰲拜,烏龜鰲拜。老娘一刀戳死了你,到得陰間,老娘又再來戳你幾刀!」

有些漢子拜畢站起身來,有些兀自伏地大哭。韋小寶心想:「男子漢大丈夫,這般大哭也不怕羞,鰲拜這王八蛋有什麼好,死了又有什麼可惜?又用得著你們這般?」

眾人哭了一陣,一個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靈座之側,朗聲說道:「各位兄弟,咱們尹香主的大仇已報,鰲拜這廝終於殺頭,實是咱們天地會青木堂的天大喜事……」

韋小寶聽到「鰲拜這廝終於殺頭」八個字,耳中嗡的一聲,又驚又喜,一個念頭閃電似的鑽入腦中:「他們不是鰲拜的部屬,反是鰲拜的仇人?」

那高瘦老者下面的十幾句話,韋小寶全然聽而不聞,過了好一會,定下神來,才慢慢將他說話聽入心中,但中間已然漏了一大段,只聽他說道:「……今日咱們大鬧康親王府,殺了鰲拜,全師而歸,韃子勢必喪膽,於本會反清復明的大業,實有大大好處。本會各堂的兄弟們知道了,一定佩服咱們青木堂有智有勇,敢作敢為。」眾漢子紛紛說道:「正是,正是!」

「咱們青木堂這次可大大的露了臉。」

「蓮花堂、赤火堂他們老是自吹自擂,可哪有青木堂這次幹得驚逃詔地!」

「這件事傳遍天下,只怕到處茶館中都要編成了故事來唱。將來把韃子逐出關外,天地會青木堂名垂不朽!」

「什麼把韃子逐出關外?要將眾韃子斬盡殺絕,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精神大振,適才的悲戚之情,頃刻間一掃而空。

韋小寶看的心中驚訝的不行,覺得這群人真真是,個個比個個厲害,剛才還哭的跟死了爹似的,現在一個個就好像是娶了新娘子一樣。

只是此刻不方便表現什麼,更不能開口說什麼,只好縮得跟鵪鶉一樣乖乖的待在角落裡,就聽到那些人哭著哭著就開始吵了起來,一個好像要推舉姓李的當他們老大,另一個要推舉姓關的當他們老大,其中牽扯的利益往來複雜的很,反正現在是吵得不可開交,都沒法哭了。

韋小寶看這樣,心道:剛才還高興的跟娶了新娘子一樣,現在又炒的像菜市場賣菜的了。

突的心思一轉,想道:趁他們吵的不可開交,我便且先溜了吧。

「我卻你們無論說什麼,按照我們天地會的規矩,大家都在尹香主靈前發過誓,誰手刃鰲拜,誰就是青木堂的新香主。」

那個看起來最是不好惹的,瘦高個有些老的傢伙,這麼開口一說吵吵嚷嚷的,大家都紛紛靜了下來,開始細細琢磨。

「殺了鰲拜的是那個小太監。」

也不知是哪個該千刀萬剮的傢伙喊了一聲,眾人的視線就轉到了剛走到門邊,差一步就能跨過門檻的韋小寶。

韋小寶心中氣極恨極,但也被乖乖的抓了回來。

那群人七手八腳的把韋小寶抓了回來,考慮一下,派出了可以說幾句話,長得也勉強算是和善的一個中年男子,對韋小寶問道。

「小兄弟,你幹麼要殺鰲拜?」

這個問題一出,韋小寶的機靈勁的就上來了,不久之前知道這群人是鰲拜的仇人,那自然是有的好說了。

於是大聲道:「鰲拜這奸賊做了不少壞事,害死了咱們漢人的無數英雄好漢,我韋小寶跟他誓不兩立。我……我好端端的一個好丫頭,卻給他捉進皇宮,做了太監。我恨不得將他斬成肉醬,丟在池塘里喂王八。」她知道越是說的慷慨激昂,活命的機會越大。

大廳上眾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感驚異。

韋小寶見他們不信,立馬把帽子給摘,解下頭髮,活生生一個俏麗的小丫頭就出現在了現場。

眾人更是震驚不已。

「小……丫頭,你……」

問話那人直接就卡住了殼兒,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整句話,這群粗大漢對於一個細皮嫩肉的小丫頭卻是害怕的不得了。

「我叫韋小寶,是揚州來的,被鰲拜認錯了,當做是小男孩抓進了皇宮,好在運氣好,否則頭早就被砍了。」

說完,韋小寶暫時也沒編出足夠討人相信的瞎話,便開始用幾句揚州話證明自己的揚州身份,然後開始賣慘。

韋小寶道:「阿叔,咱們揚州人,給滿韃子殺得可慘了,一連殺了十天,從朝到晚不停,我爺爺、奶奶、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沒一個不給韃子殺了。滿州鬼從東門殺到西門,從南門殺到北門,都是這鰲拜下的命令。我……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韋小寶記起聽人所說「揚州十日」大屠殺的慘事,越說越真。眾人聽得聳然動容,連連點頭。

一人道:「怪不得,怪不得!」

韋小寶道:「不但我爺爺、奶奶,連我爹爹也讓鰲拜給一起殺了。」

又一人道:「可憐,可憐。」

突然有人問道:「你今年幾歲啦?」

韋小寶道:「十三四歲。」

那人道:「揚州大屠殺,已有二十多年,怎麼你爹爹也會給鰲拜殺了?」

韋小寶一想不對,撒謊說溜了嘴,隨口道:「我怎麼知道?那時我又沒生出來,那是我媽說的。」

那人又道:「就算是遺腹子,那也不成啊。」

剛開始問話那人道:「崔兄弟,你這話可不對了。這小兄弟只說他爹爹給鰲拜殺了,並沒說是『揚州十日』那一役中殺的。鰲拜做大官,一直做到現在,哪一年不殺人?咱們尹香主給鰲拜害死,也不過是兩年多前的事。」

那人恍然大悟道:「是,是!」

又忽問:「小……朋友,你說鰲拜殺了無數英雄好漢,又關你什麼事?」

韋小寶道:「怎麼不關我事?我有一個好朋友,就給鰲拜捉到清宮之中害死了。我和他是一起給捉進去的。」

眾人齊問:「是誰,是誰?」

韋小寶道:「這人江湖上大大有名,那便是茅十八!」十幾個人一齊「哦」的一聲。

有人道:「茅十八是你朋友?可他沒有死啊。」

韋小寶一聽,眼中明光一閃,喜道:「他沒有死?那當真好!茅十八跟人打架,我還幫著他打呢。」

看起來能夠說話的那幾人點了點頭,便去找人要證明,而剩下的人陪著韋小寶。

天地會眾人言語中頗為客氣,其實在盤問她的身世和經過遭遇。韋小寶也不隱瞞,偶然吹幾句牛,罵幾句鰲拜,還是將如何幫著康熙皇帝擒拿鰲拜等一一說了,只是跟海老公學武、康熙親自出刀子動手等事卻不提及。

天地會等人原已聽說,鰲拜是為小皇帝及一群小太監所擒,聽韋小寶說來活龍活現,多半不假。

有人道:「鰲拜號稱滿洲第一勇士,不但為你所殺,而且也曾為你所擒,那也真是天數了。」

閑談了半個時辰,天地會眾人雖覺韋小寶言語有些浮滑,但大關節處卻毫不含糊。

忽聽得腳步聲響,廳門推開,兩條大漢抬了一個擔架進來,有人跟在後面說道:「茅十八請來啦!」

韋小寶跳起身來,只見茅十八躺在擔架之上,雙頰瘦削,眼眶深陷,容色十分憔悴,問道:「你……你生病嗎?」

韋小寶看茅十八那樣,心只覺得揪疼的不得了,她與茅十八不似萍水相逢,倒更像是親兄弟一般,如今見自己的兄長變成如今這樣,不復當時的勇猛便覺心傷。

茅十八給人抬了來,只知天地會青木堂有大事相商,不知何事,陡然間見到了韋小寶,大喜若狂,叫道:「小寶……你……你也逃出來啦,那可好極了。我……我這些時候老是想著你,只盼傷愈之後,到皇宮救你出去。這……這真好!」

他這幾句話一說,眾人心中本來還存著三分疑慮的,霎時之間一掃而空。這小姑娘果然是茅十八的朋友,一起被擄入清宮之中。

茅十八雖然並非天地會的會友,但在江湖上也頗有名聲,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近年來又為清廷緝捕,乃是眾所周知之事。韋小寶既是他的朋友,自然不會真是清宮中人,又見茅十八說話之時,真情流露,顯然與小孩子交情極好。

韋小寶道:「茅大哥,你……你受了傷?」茅十八嘆了口氣,道:「唉,那晚從宮中逃出來,將到宮門之外,終於遇上了侍衛,我以一敵五,殺了二人,自己也給砍了兩刀,拚命的逃出宮門。宮中又有侍衛追出,本來是逃不了的,幸好天地會的朋友援手,才救了我性命。你也是天地會好朋友們救出來的嗎?」

青木堂眾人登時神色尷尬,覺得這件事實在做得不大漂亮。哪知韋小寶道:「正是,那老太監逼著我做小太監,直到今日,才逃出來,幸好碰上了天地會的這些……這些大俠。」

天地會群豪都暗暗吁了口氣,覺得韋小寶如此說法,顧全了他們臉面,心中暗暗感激,這人年紀雖小,卻十分識大體,懂人心。

待眾人說了幾次話,韋小寶便被引到一間獨立的廂房之中,好好的睡了一晚。

待到第二天,從門口的那兒才打聽出來,她那一晚睡得好,可是其他人卻是談了一整晚,最後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讓她成為這個什麼破青木堂的香主。

「韋姑娘的年紀輕輕有勇有謀,且俠義心腸,又與我們天地會關係甚深,再加上手刃鰲拜,我們自然而然會遵守誓言。」

韋小寶聽著這奉承的話,心中本是高興的,只是一想到這群人選她當什麼青木堂香主估計也不是為了什麼有勇有謀。

估計是覺得她年紀小又是個小丫頭,怎麼糊弄都礙不了他們的事,便想找個提線木偶來做做而已。

她憑什麼要收這一群根本管不了的手下,說不得還得好好照顧他們,掏掏銀子。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若是個不答應,指不定這群江湖草莽就得把她砍了頭,現在□□哥又躺在病床之上,根本保護不了她,更何況……這個青木堂香主聽起來挺威風的。

「既然諸位一心推舉的話,那我韋小寶就不客氣了。」

韋小寶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換上一副笑臉迎人,看了看這有些簡陋的大堂,便從懷中掏出藏的好好的銀票分給眾人,叫他們多買些桌子板凳過來,其他人本來是推遲的,但最終推不過也收下了銀票,一看銀票上的數額驚訝了好一會兒。

看韋小寶的目光,只像是看到是一個活的金燦燦的財神爺似的。

韋小寶又說了幾句好話,沖各種大俠好漢的叫,不多會兒,便與這群青木堂中人混了個熟。

天地會雖然是反清復明的大組織,但實際上經濟比較困難,尤其是青木堂這種名不見經傳的,桌子椅子湊不齊也是常事,忽見了個新老大,還是個財神爺,出手大方。

丫頭長得又可愛,說話又挺好聽,大哥哥哥的叫著,叫人心都軟了半截,直道是比那什麼姓李的姓關的還要合人意。

白花花的銀子使出去,笑臉迎個人,好聽的話說幾句,韋小寶只覺得這群江湖上的好漢不如戲文寫的那般聰明優秀,倒是比那索額圖還好忽悠。

待到半天之後,眾人飲酒作樂,知道了總舵主陳近南會來此地,見過韋小寶,確認一下這個身份。

韋小寶一聽說陳近南,眼中便泛出一陣光芒,這人她是聽說過的,□□哥的心中偶像。

平生不見陳近南,縱稱英雄也枉然。

韋小寶心中激動,那早就被皇宮給掩埋下去的,成為江湖一代女俠的理想,剎那間又變得閃閃發光,此刻早就把皇宮裡盼她盼得心急如焚的小皇帝給忘的一乾二淨,只覺得明日便要仗劍走天涯。

如此還回什麼皇宮?與其在那裡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小韃子皇帝身邊,不如闖蕩江湖來的,日後可要叫她韋女俠。

這般想著又與天地會眾人高興的聊了起來,時不時便罵滿洲的韃子,自然也免不了大聲痛罵韃子皇帝,韋小寶罵的痛快,毫不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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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大量引用原著啊,反正這本小說里有很多是用原著的,我就不再重提了,多給點評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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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之多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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