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銀號角

在一條小溪邊，夏蘭把頭沉到溪水之中，讓清涼的溪水給腦袋降降溫，長時間的奔跑讓他的腦袋好像燒開的茶壺，熱得快要爆了開來。

過了一會，直到胸中那口氣用盡，他猛地甩起頭，無數晶瑩的水滴隨著他的動作飛散在空中。

陽光照在這些水滴上，反射出迷離的光芒。

夏蘭長長出了一口氣，只覺昏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了許多。

這已是他逃亡的第三天，直到現在，他還記得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當夜他和莉迪亞正在激斗，馬上就要敗亡，千鈞一髮之際，莉迪亞突然慘叫一聲，追魂奪命的攻勢突然一滯。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不過出色的判斷力和敏捷的反應，使他知道逃命的機會來了。他一頭闖出霧氣，慌不擇路拚命狂奔。

自從當年的克魯德大峽谷的戰鬥之後，他再也沒經歷過像這三天這麼激烈悠長的戰鬥。因為血之詛咒的存在，所以無論他怎麼逃，也無法擺脫陰魂不散的女吸血鬼伯爵。呃，說錯了，現在莉迪亞已是金之一階，她的爵位頭銜應該自動晉級成公爵才對。

不見天日的黑暗森林完全讓他迷失了方向，無論向何處看去，都是一望無際的鬱鬱蔥蔥的林海，他只能知道，自己的逃亡方向大約是向西，至於具體位置他也不知道在何處。在這種原始森林中，只有那些能和樹木交流的德魯伊才有不會迷路的可能。

一團銀白色的小東西從夏蘭懷裡鑽出來，一頭跳入溪水中，發出「咕嚕咕嚕」的歡喜叫聲。除了這一句，咕嚕也不會發出別的聲音，無論是歡喜、恐懼、生氣、開心，還是祈求、撒嬌，它永遠都是「咕嚕咕嚕」的叫著。

咕嚕把身體擬化成了一條銀白色的小船，船尾還有模有樣變出一個螺旋槳，螺旋槳快速轉動，小船快速在水面滑行。咕嚕在陸地行動緩慢，唯有在水中，才能用這樣的辦法享受速度的快感。

夏蘭笑著把一截半尺長的斷劍丟給咕嚕，船身上突然出現一個大口，一口把劍刃吞了下去。

兩天前，夏蘭碰到一個死於林中的傭兵遺骸時，咕嚕突然撲出，一口把傭兵遺骸上的一把匕首吞了下去。當時差點把他的下巴嚇掉，後來他才弄明白，這隻古怪的小史萊姆竟是以吞食金屬維生，難怪身體可以變得那麼堅硬，原來它的身體居然完全是金屬組成的，而且那種組成身體的金屬還可以在液態和固態之間相互轉化，真是天生萬物，無奇不有。

這截劍刃是夏蘭從那個傭兵遺骸上搜集過來的，知道咕嚕以金屬為食，他把那名傭兵身上的所有的金屬都搜集了起來，給咕嚕當食物。

別看咕嚕只有拳頭大小，它的食量卻很是不小，才兩天時間，它已吃下一柄戰斧的斧頭和一件半身鏈甲，至少數十斤精鋼消失在它那無底洞一般的肚子里。

而且咕嚕不光吃，它還吐。每次吃完金屬三四個小時后，它就會吐出一堆鐵鏽一般的金屬渣和一枚精光四射的金屬丸。那堆金屬渣是被它吸收過精華的精鋼的殘渣，那個金屬丸應是它吸收不了的部分精鋼精華。

夏蘭以專業鍊金術知識檢驗過，那個金屬丸竟然具有很優秀的魔導性質，雖然遠比不上秘銀、聖銀這種珍貴的魔法金屬，也是一種比較難得的魔法金屬了。只一枚金屬丸的價值就超過了被咕嚕吞下的精鋼的價值十倍以上，這兩天他共收穫了六枚金屬丸。也就是說，那些精鋼經過咕嚕的吸收轉化，數量雖縮減了近百倍，價值卻反而提升了六十多倍。

這樣看來，咕嚕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魔法金屬礦藏，價值完全無法估量。這個發現讓夏蘭欣喜若狂，心中慶幸那晚幸好沒有把咕嚕給放生了。

而咕嚕自從見過夏蘭空間戒指中的大把魔力水晶之後，也對夏蘭親近無比，再也沒有半點要逃走的意思。夏蘭試著給了它幾塊魔力水晶，它只是抱著魔力水晶露出傻乎乎的歡喜表情，全無把魔力水晶吞下肚子的意思。

害夏蘭空歡喜一場，他還以為咕嚕這麼拚命尋找魔力水晶，是想吞噬魔力水晶，他還想看看咕嚕吞噬魔力水晶之後，能不能吐出一點魔力水晶的萃取精華呢。看來這傻貨收集魔力水晶完全是一種興趣，就好像龍族對黃金珠寶的狂熱愛好一樣，只是收集，卻不拿來使用，完全不可理喻。

不過三天下來，他對這個小東西倒是越來越喜歡了，本來想把它送給摩根大師的心思也沒有了。他知道摩根大師是個標準的鍊金術大師，而標準的鍊金術大師對咕嚕這種奇異生物，最喜歡乾的事就是把咕嚕大卸八塊之後，放進培養槽中慢慢切片研究。只要一想到咕嚕到了摩根大師手中后的命運，夏蘭就完全打消了把咕嚕交給摩根大師的想法。

而且在昨天和莉迪亞的一次交鋒中，咕嚕還救了他一命，當時莉迪亞一劍刺在他的胸口，要不是咕嚕及時變成一面護心鏡，後果可就不是他吐一口血那麼簡單了。

夏蘭從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咕嚕救了他一命，哪怕咕嚕是個完全無用的廢物，他也會好好照顧咕嚕。

喝下一口用光明之淚稀釋而成的聖水，感受那種聖水中光明之力深入隱隱作痛的臟腑的舒適感覺，他滿足地舒了一口氣。以他的實力，和黃金級魔劍士交手，還是太勉強了，三天來數十次交鋒，給他的身體內外留下了數十處明暗傷。他攜帶的低級聖水只用了兩天，就消耗光了，使他不得不把珍貴無比的光明之淚稀釋成低級聖水使用，如果不這樣做，受一次傷，就服一次光明之淚，他身上的光明之淚再多十倍，也不夠用的。

喝過聖水，夏蘭立刻在小溪邊的草地上躺下來，只用數息時間，他就進入深沉的睡眠。這種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快速進入睡眠的本領幾乎是每個戰場老兵都具有的，在激烈的戰場上和單調苦悶的行軍中，不會這個本領，就是黃金級戰士，也會很快就被拖垮。夏蘭就是靠著這個本領，才能在莉迪亞兩天三夜的追擊中，還保持著旺盛的精神和體力。

十五分鐘，夏蘭精準的生物鐘自動響起，他從深沉的睡眠中醒了過來。在這種危險的時候，他不敢多睡，也不能多睡，如果他不能在莉迪亞出現前就醒過來，那麼他就危險了。雖然只是短短十五分鐘的睡眠，卻使他精神和體力都恢復了大半。

夏蘭取出黑熊的一條前腿，用虎牙從上面切下數片薄薄的生熊肉，沒有燒烤，沒有油鹽，就那麼仰頭吞了下去。他身上帶的那些點心早就吃光了，在莉迪亞緊追不捨的情況下，他只能食用生熊肉充饑，這讓他想起了在原世界接受的特種訓練，其中就有吃生肉這一項。不過當年吃得是生牛肉，可比又老又韌的熊肉可口多了。

吃數片熊肉，喝一口溪水，剛把肚子填飽，夏蘭就看見莉迪亞從不遠處出現在溪邊。她的樣子比夏蘭還要狼狽，原本精美的貴族服飾已經變成了襤褸，蓬頭垢面就像一個乞丐。在她的左肩有一個碗口的傷口，傷口皮肉翻卷，膿血不斷從傷口中流出來，使她身上散發著一股腐臭的味道。

正是這個傷口，讓夏蘭確定，那晚在霧氣中確實有人出手幫助了他，而且出手的人應該是一個黃金上位的劍士，只有一把要素之力運用的出神入化的黃金上位的劍士才能傷人後，讓要素之力在傷口中徘徊不去，即使以吸血鬼強悍的肉體恢復能力，也無法很快恢復傷勢。

正是因為這個傷勢的拖累，夏蘭才能屢屢從莉迪亞手下逃出生天。不過看起來莉迪亞的傷勢比上一次見面要恢復了一點點，雖然只是一點點，但也說明傷口中那位不知名的強大劍士留下的要素之力正在衰退。用不了多久，莉迪亞的傷勢就會痊癒。如果夏蘭不能在莉迪亞痊癒之前，甩脫她的追擊，那麼他就要危險了。

莉迪亞一出現，二話不說就是向著夏蘭一劍遙遙劈過來。三天中，兩人交手數十次，莉迪亞深知夏蘭是多麼頑強的一個對手，任何言語上的攻擊都不能動搖夏蘭的意志，像這種人，唯有一劍斬下他的腦袋才是最省力的做法。

莉迪亞距離夏蘭還有三十多米遠，一劍劈出，劍氣從溪水上飛過，溪水好像鐵屑遇到磁石，倒卷而起，附著在劍氣之上。劍氣飛過三十米的距離，非但沒有任何衰減，反而裹挾起數千斤的溪水，變成一柄門板大的藍色巨斧，向夏蘭當頭斬下。

夏蘭從地上彈起，順手抄起正在溪水的咕嚕，一個縱身，已在三米之外。

「轟！」

好像爆裂水晶炸裂一般的巨響在夏蘭背後響起，無數泥土四射飛濺，藍色巨斧在地上斬出了一道四米長兩尺深的溝壑，被裹挾的數千斤溪水嘩啦一聲落在地上，瞬間填滿了這條溝壑。

這就是戰士晉級黃金級之後特有的劍氣攻擊。

提升到黃金級，戰士的實力立刻發生飛躍般的質變，要素之力和劍氣攻擊可謂黃金級的兩大招牌。要素之力是一種類法術的力量，劍氣攻擊是一種遠程攻擊的力量，兩者相配合，根本不是普通白銀級戰士所能抵抗的。

莉迪亞的要素之力是水要素的下級要素——霧，也能利用部分水的力量，在溪水旁邊，她的劍氣攻擊還能得到環境加成的威力，除非夏蘭是腦袋被驢踢了，否則說什麼也不會在這裡和莉迪亞交手。

既然不能交手，那隻能逃跑。

夏蘭一個衝鋒技能發動，頓時速度暴增一倍，好像離弦之箭般射入叢林之中，轉眼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莉迪亞並沒有立刻追趕，反而停下來喝水休息，她那一劍只是要把夏蘭從溪水邊趕走。她也是血肉之軀，也需要喝水休息。

她已經明悟，她和夏蘭之間的追擊已經變成了一場耐力的較量，看是哪一方先支持不住倒下來。她相信，這場追逐的最後勝利一定屬於她，黑鐵實力的夏蘭絕對不可能在比拼耐力中勝過她這個黃金下位。

而且她在那個神秘劍士手下受的傷正在慢慢痊癒，每多過一刻，她實力就多回復一分。

夏蘭一口氣跑出了十里，確信那個可怕的女吸血鬼公爵沒有追上來，才放慢了一些速度，以一種羚羊跳躍般的方式快速前進，這種方式可以在保證最大的速度時，消耗最小的體力。

忽然夏蘭停了下來，在他面前出現一具屍體。他認得這具屍體，這人是風之語傭兵團的一員，不知為何竟會死在了這裡。

在黑暗森林，微生物豐富，人死之後，只要半天，就會出現腐敗的癥狀。這具屍體還未腐敗，說明這人死去的時間並不長，不會超過半天。

夏蘭略一檢查，就發現這具屍體上至少有三十處傷痕，傷痕有深有淺，前胸後背都有，可見這人是被圍攻而死。傷痕無一例外全是劍傷，這個發現讓夏蘭微微皺眉，如果這人是死於傭兵之間的戰鬥，那麼他身上這麼多傷痕不可能全是劍傷。而且看這些傷痕，雖是不同人造成的，但從傷痕中可以看出，那些人使用的長劍應該是一種制式長劍。

傭兵用的武器向來五花八門，很少這麼整齊統一的使用長劍。像是風之語傭兵團，已是夏蘭見過的比較精銳的傭兵團，用的武器也有劍、盾、槍、斧、錘、弓箭等等。使用統一制式武器，只有軍隊才會做這樣選擇。

難道是從紅狐堡來的追殺軍隊？

不過風之語傭兵團實力非凡，夏蘭不認為紅狐堡會在面臨亡靈威脅的情況下，專門從軍中抽調精銳組成追殺隊，進入黑暗森林追殺風之語傭兵團。

風之語傭兵團就這樣丟下同伴的屍體，連掩埋都來不及，可見和他們交手的人實力有多強。

夏蘭略一遲疑，立刻沿著林中明顯的戰鬥痕迹追了下去。反正他和風之語傭兵團都被人追殺，他追上去，或許可能引起莉迪亞和追殺風之語傭兵團的人的衝突，讓他和風之語傭兵團有機會逃脫也說不定。

過了不久，夏蘭又看見一具屍體，這次不是風之語傭兵團的人。這人被一箭射穿喉嚨而死，應是風之語傭兵團那幾個弓箭手的傑作。雖然這人也是傭兵打扮，不過夏蘭還是從他身上看出很多疑點。

這人身上很乾凈，並不像普通傭兵那麼臟，指甲修理的很整齊，皮膚也沒有普通傭兵那麼粗糙，懷裡還有一本詩集，可見這人受過良好的教育，修養很不錯。

此人腳上還穿著很精緻的小牛皮靴子，靴子幫上還有壓制出來的百合花花紋，花紋用銀線裝飾起來。光這雙靴子，就抵得上普通傭兵半月的收入。傭兵也絕不會穿這種華麗超過使用價值的靴子，傭兵的每一分錢都是靠血汗掙來的，或許他們會在女人和酒上面毫不吝嗇的揮霍出去，卻不會花錢買這種靴子。每一個傭兵都是實用主義者，一分錢一分貨才是他們的購物標準。

他使用的劍很像亞美尼亞軍隊所用的制式長劍，又略有不同，看不出是什麼來歷。

在屍體上，夏蘭找不到任何能表明這人來歷的東西，甚至連一枚傭兵徽章都沒有，可見這人並不希望別人了解他的來歷。

越往前走，戰鬥的痕迹也越多，屍體一具接一具，大部分都是風之語傭兵團的敵人的屍體。最後夏蘭找到三十八具屍體，風之語傭兵團的只佔七具。

途中夏蘭還看見十幾顆或被火焚或被冰封的大樹。被火焚的大樹完全變成了一堆焦炭，這應該是唐娜龍炎的傑作，除了龍炎，沒有哪種火焰有這種可怕的燃燒力。更讓夏蘭在意的是那些被冰封的大樹，從那些冰封氣息中，夏蘭感覺到這些冰中帶著要素之力的氣息，說明這些冰並不是魔法造成的，風之語傭兵團的敵人中應有一個使用冰之要素的黃金級劍士。

十幾里之後，夏蘭已經進入一片丘陵之中，前方傳來激烈的戰鬥聲。夏蘭心中一動，快步攀上一棵大樹的頂端，向前瞭望。

只見千米之外，風之語傭兵團已經被人團團圍住，他們背靠一個山坳，極力抵抗敵人潮水般的攻勢。風之語傭兵團的敵人至少有一百多人，分成一個個小隊，在山坳外圍來回遊走，一沾即走，源源不絕，即對風之語傭兵團保持了極大的壓力，又有效減少了自身傷亡。這種精準的的戰術執行能力，分明是精銳軍隊才能擁有的。

即使以夏蘭挑剔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的表現並不比楓葉兵團的士兵稍差。

在戰場正中心，唐娜和一個中年男子正在激烈交手，龍炎和寒氣激射，周圍的人都離兩人至少四五米遠，免得被他們的戰鬥波及。唐娜身上已有四五處傷口，她卻仍在咬牙堅持不退，因為她知道，她一退，她的部下沒有一人是尤金的對手。

此時唐娜心中已是一片絕望，她沒想到躲了這麼久，結果還是被敵人找到了，這次看來，他們就要死在這裡了。

支撐她在這種絕對劣勢中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只是她心中的一點憤怒和不屈，那些人奪走了她的一切，為何還要這樣趕盡殺絕，不給他們留一點生路？

「真奇怪，他們到底是哪裡的軍隊呢？」夏蘭摸著下巴，沉吟道。

如果之前他只有三四分懷疑，那麼見都這些人的表現，他至少有八分把握確定，這些追殺者絕對是脫下軍服的士兵，無論是他們的裝備，還是他們的戰術和紀律，都印證了這一點。

看到風之語傭兵團又有一人受傷退到後面，夏蘭知道此時不是思考的時候，他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隻銀色的號角。

這隻號角將近一尺長，微微向上彎曲，就像一隻水牛的角，通體用白銀鑄成，小巧玲瓏。在號角外面，刻了一棵月桂樹的圖案，號角兩端還有纏繞的薔薇花邊圖案，充滿了一種空靈唯美的風格。

整隻銀號角就是一個精美絕倫的藝術品。

「能不能救下風之語傭兵團，就看你的了。」

夏蘭指尖拂過銀號角的冰涼的表面，吸了一口氣，把銀號角湊到了唇邊，用力一吹。

下一刻，一種奇妙的旋律在叢林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