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訣別1
「真是個壞小子。」葉疏寒想了想,在長寧鼻子上颳了一下,「父皇的頭髮是你母后最喜歡的,以後不能亂拔了。」
自打顧雲歌說過喜歡他的頭髮,都是精心養護著,也就是長寧能敢做這事。
長寧當然聽不明白,只是開心的晃著手裡的頭髮,笑得口水都流下來了。
葉疏寒拿出帕子,耐心的給長寧擦乾淨口水。
顧雲歌看得有些恍惚,直到葉疏寒問她:「怎麼?」
「沒事。」顧雲歌回過神來,對他一笑,「只是在想。你定是個極好的父親。」
葉疏寒對長寧的愛是不言而喻的。
帝王之尊,卻會親自給長寧換尿布,在長寧不肯睡覺的時候抱著哄,將兒子放在掌心疼愛。
如此。她也能放心了。
有葉疏寒一心護著,就算沒了母親,長寧也不至於太孤獨。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葉疏寒摸了摸長寧的腦袋,「要丟下你跟長寧兩人。」
顧雲歌似乎沒有聽到葉疏寒最後一句話,自顧自的說道,「長寧在同齡的孩子中也是極聰明的,等他長大了,你來教他經史子集。謀略心術,安邦定國之策,他定會喜歡的。」
等長寧長大……
葉疏寒嘴角染上苦澀。
他也想等長寧長大,如她所說的,親手為長寧啟蒙,教這孩子讀書寫字,騎馬打獵。
這是他與她的孩子,他要給長寧世上最好的一切,江山,天下,還有愛。
可是,他的時間不夠了。
顧雲歌逗著長寧,似乎沒有注意到葉疏寒忽然的沉默,繼續說道:「他們都說你驚才絕艷,從小便有神童之名,我們的兒子,一定比你更聰明,無論多複雜的東西,到時候你一教他就會了。」
語氣中有小小的驕傲。
葉疏寒壓下心裡的酸楚,淺笑道:「嗯,青出於藍,長寧定比我厲害。」
既然她不願去想,他就陪她繼續這場夢,假裝所說所言的這一切都會發生。
「是啊。你教長寧,他肯定會很優秀的。」顧雲歌睫毛顫了下,將長寧遞在葉疏寒懷中,自己也靠了上去,聲音很輕,「可如果長寧沒那麼聰明,你也別凶他,別不耐煩,慢慢去教他,好不好?」
她伏在他肩膀上,葉疏寒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得心中有些古怪。
但他也沒多想。一手抱著長寧,一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很溫柔的道:「好。」
一滴淚順著顧雲歌的眼眶流出,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她閉上眼睛,淺淺的笑了。
那就好。
……
時間一日日的過去,嚴冬來了。
隨著冬天的到來,宮人們如臨大敵,將太極殿里裡外外圍得密不透風,生怕散掉一點兒熱氣。
而喬箏等人也住在皇宮裡離葉疏寒不遠的地方,幾乎是十二個時辰看顧他的身體。
葉疏寒沉睡的時間越來越多,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
就算是醒來,他也沒有精力去陪長寧。有時候連坐起身都變得吃力,喝著流水一樣的葯,身體不可抑制的走向衰敗。
而葉疏寒身體冷得跟寒冰一樣,顧雲歌握著他的手一會兒再拿開,自己的手心都被凍紅。
若她碰一下就是如此,他又如何默默忍受著難挨的痛苦?
顧雲歌沒有再落淚,只是在某日最後一次跟禾姬確定時間。
「還有半個月。」禾姬艱難的說道,「一月中旬。應當就是最後的日子。」
到了最後關頭,葉疏寒身體衰敗都是有規律的,她也推算出了他最後的時間,或者說顧雲歌最後的日子。
「那就定在一月吧。」顧雲歌點頭,「多謝你。」
曾經的自己不會想到,有一天會與禾姬化干戈為玉帛,還欠了這麼大一個人情。
禾姬轉開臉:「你別跟我道謝,我心裡不好受。」
她一生殺人無數,沒想臨了會因為救不了一個人而難過至此。
顧雲歌拍了拍禾姬的肩膀:「欠你的今生是還不了了,下輩子早點相遇,我們還能做朋友。」
禾姬勉強擠出一絲笑。
顧雲歌笑了笑打算離開,被禾姬喊住:「等等!」她遲疑了好一會兒。「如果死後真的有魂魄,你……你幫我跟聞生說一句抱歉。」
去年她與葉疏寒的約定,需要照顧聞生在京城的父母。
一開始禾姬只當做任務去完成的,但隨著時間的過去。看著那對老夫婦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又因為失去了兒子被外人屈辱,才幡然悔悟自己做了什麼。
當初以為隨手碾死的螻蟻一般的性命,背後又有多少人為之肝腸寸斷。
她又想到很多年前東方谷主逐她出門牆時。曾經憤怒的說她沒有悲憫之心,體會不到生命的可貴,簡直冷血至極。
那時她還不服氣,總覺得是老頭子事兒多,可兜兜轉轉這麼多年,還是明白了師傅當年的怒。
可惜還是有些晚了。
禾姬深吸一口氣:「你告訴他,他的父母已經收我做了乾女兒,從此我會為他們養老送終。」
顧雲歌從最初的驚訝中回過神,勾唇笑道:「好,我答應你,若是見到聞生,定會幫你帶到。」
禾姬笑的欣慰又落寞。
……
既然禾姬估算出日子,顧雲歌也確定了最後的時間,那就等最後時刻的到來。
因為皇帝病著,今年皇宮中的除夕簡單辦過,顧雲歌則親自下了幾個餃子給葉疏寒端去。
「疏寒。快來看看我包的餃子。」顧雲歌興沖沖的拿著托盤進入殿內,待身體熱乎點后朝他走去,「每一個都是我自己和面、擀皮兒包的。」
葉疏寒現在每天清醒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除夕這日特意讓喬箏施針,強迫了自己醒來,就是為了與顧雲歌和長寧過個除夕。
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團圓年。
葉疏寒躺在床上。看著顧雲歌包得那一盤盤餃子,嘴角沒忍住勾起一個笑容。
與當年在涼州大營時的一樣,還是那麼丑。
那日他本以為她會與自己的兄姐一起,誰想到臨近午夜,顧雲歌端了一盤熱騰騰的餃子回來。
那是他第一次在旁人的陪伴下守歲。
顧雲歌眼睛亮亮的看向他:「這些餃子里還有個包了銅錢的,你快來找找。」
一盤餃子個頂個的丑,但還是有個特別醒目的,有旁得餃子兩個大,就像生怕別人找不到。
葉疏寒眼中星光閃動,他在顧雲歌的攙扶下勉強坐起身,靠在後面的墊子上,拿著筷子去戳角落裡一個餃子:「我猜是這個。」
「不對!」顧雲歌趕緊將盤子轉了個圈,「我感覺不是那個,你再看看。」
「那就是這個了。」葉疏寒又故意挑錯一個。
顧雲歌這次用筷子擋住他的:「再想想嘛。」
一切都與當年一模一樣。
葉疏寒心中盡數柔軟,看向她得視線中安放了全世界的溫柔。
「是這個。」
他的眼睛沒有從顧雲歌面上挪開半分,筷子卻落在了那個最鼓的餃子上。
顧雲歌笑的眉眼彎彎:「很有可能,你快嘗嘗看。」
葉疏寒夾起水餃,放在自己唇邊咬了一口,咬出一枚銅錢來。
「找到銅錢,新的一年諸事順利,鴻運當頭。」顧雲歌也溫柔的看著他,「恭喜公子啦。」
燈光昏黃朦朧,她的笑容那麼乾淨,這一個幾乎成為永恆。
葉疏寒就這樣看著她,半點不捨得錯目。
他要看,將她的樣子刻入骨髓,銘入心底,喝下忘川水也消融不了她的模樣。
生生世世,永誌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