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起來吧。」皇帝也不等靜嘉回話,轉頭看著棋局淡淡道。
每回見著靜嘉,皇帝總忍不住想刺上幾句,直噎得她說不出話心裡才舒服,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看不過她聰明頭兒不往正處使,辜負了安寶赫的心思。
「人你也見過了,可知道朕叫你過來的用意?」
靜嘉垂眸盯著腳尖兒:「奴才謝過……」
「朕不是問你這個。」皇帝將棋子扔進棋盒後轉頭看她,「朕提醒你許多次,也問了你不止一遍,你如今可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麼了?」
靜嘉眉心微蹙,復又蹲身下去:「皇主子恕罪,奴才不明白您的意思。」
皇上何曾提醒過她,她細細思量入宮后發生的事情,這位除了頭回時有點子九五之尊的威嚴外,哪一回不是光顧著刻薄她?
皇帝似笑非笑:「你未必不懂,只是心存僥倖罷了。」
靜嘉不言聲兒。
「那朕不妨說清楚些,你自認為是個聰明的,入宮后也覺得自個兒從未行差踏錯是吧?」皇帝也不叫她起身,「本來朕覺得你能在安國公府那樣的地方護住安寶赫,還能利用佟運恆的香火情送他進宮謀前程,即便不是人精子,也不該是個蠢的,朕錯了。」
靜嘉心下微微發涼,讓安寶赫進宮當值的內情沒幾個人知道,皇上是如何得知……
「你覺得進了宮只要不挑尖兒,行事仔細妥帖,讓人見得你賢惠周全,就能得個好名聲,不管是太后給你挑女婿,還是別家女眷挑媳婦兒,都能逃離安國公府。」皇帝眼神中多了幾分譏諷,「殊不知將念想掛在別人身上本就是愚蠢至極,你光顧著周全妥帖,卻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但凡你有利用價值,還指望著哪只吃人的老虎會放過到嘴的肉?」
靜嘉心裡發沉,皇上話說得容易,她難道有別的選擇嗎?進了宮沒有依靠,她若不周全些,不能得上位者喜歡,只會比在安國公府更艱難。
「你現在還覺得嫁給納喇淮駿是個好選擇?亦或者你還指望著鄂魯能娶了你?哦,關爾佳氏你也沒放下,你可是夠忙的。」皇帝不需要她回答,這話問得更譏諷,「你既然進宮將念想指望在太後身上,就該知道,她連一個字兒都不用說,只要露出幾分意思,誰也不敢娶你,偏偏你蠢得不知道該選誰。」
「照皇主子的說法,奴才只有沖著您下功夫,才能避免這些不是嗎?」靜嘉被他說得臉色發白,忍不住略抬頭道,「可奴才自知配不上……」
「是配不上,還是你不想配?」皇帝將她拉起身,盯著她略見霧靄的眸子一字一句問道。
靜嘉叫他鋒銳的眼神刺得心頭微微哆嗦:「您是天下之主,您若想要人伺候,誰敢不從?可您也說過,您挑嘴。」
「哼,先前怎麼不見你這麼有自知之明?」皇帝冷哼出聲,以身高的優勢居高臨下睨著她,「你還有別的路可走,只是你不願意而已。」
靜嘉下意識偏頭避開他的眼神,心裡莫名有些委屈。她清楚皇上的意思,可她有自己放不下的東西。
打贏北蒙不只靠八旗子弟的驍勇善戰,還靠著漠南各部落的幫助。
漠南橫亘在大清和北蒙之間,若想邊關穩定,就要與漠南維持好關係,每年北巡便是敲打漠南的時機。
自然,御下除了敲打還要給好處,聯姻便是最佳手段。
若想避開安國公府,又不想困於後宮,去聯姻是她最後的選擇,若非無路可走她不能走這條路,若去了漠南可能這輩子再也回不了京城,她放不下安寶赫。
她也沒皇上想的那麼蠢,她確實沒將所有希望都放在納喇淮駿身上,太后既然有心思,那關爾佳氏就不會有人娶她。
所以前頭鄂魯一再派人傳話,她從未狠心徹底拒絕過。
若納喇淮駿那邊出了意外,在馬佳老夫人手底下過活算是下下策,可也比去漠南好。
皇上說的對,她就是這樣一個愛算計的,所以在對上納喇淮駿的真摯時,她才會覺得愧疚。
她不明白的是,為何皇上要將這些提到明面兒上來說,非要叫她承認自己的齷齪不可。
她能想到的只有一點,靜嘉抬起頭復又提著心腸與正和帝四目相對:「先前奴才不明白,您可是為了提醒奴才,您看不上奴才,也不許奴才入宮,這才一次次提醒。若是因為這,您大可以放心,奴才雖愚鈍,也有自知之明,絕不敢給皇主子添麻煩。」
皇帝都快叫她氣笑了,他捏著靜嘉的下巴湊近了些:「你這話新鮮了,若是朕願意收了你,能幫你解決所有問題,那朕不介意後宮多個吃乾飯的。」
不!靜嘉小臉兒驀然蒼白如雪,那不是幫她解決問題,那是要解決了她!
她叫這個可能嚇得嗓子眼兒乾涸到發疼,一時說不出話來。
皇帝眯了眯眼,盯著她不自知露出來的風情,也沒錯過她眼神中一閃而逝的驚懼。
「說話!」皇帝心窩子有些發悶,她這是多瞧不上自己?
靜嘉不敢動,不停撲入鼻尖的龍涎香,叫她整個人暈得想翻個白眼躺地上。
「奴才……奴才配不上皇主子的仁愛。」她只能想到這一句話。
皇帝冷著臉盯了她一會兒,鬆開手轉身坐回去:「跪安吧。」
靜嘉一個字兒都不敢多說,立馬行禮后綳著心神退了出去。
等她出了門兒,皇帝才走到御案前,看著早就擬好的兩份聖旨,一份是納喇淮駿的賜婚聖旨,一份是漠南多爾濟親王的賜婚聖旨,被賜下的都是靜嘉。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自嘲似的冷哼出聲,將兩份聖旨都扔到地上,對著孫起行吩咐:「拿去燒了。」
「嗻!」孫起行趕忙躬身道,偷偷覦著皇上的臉色,抓心撓肺得心腸都沸了鍋。
他看得出萬歲爺極重視安家這位大格格,可萬歲爺到底是怎麼個意思,他到現在都沒看明白。
身為乾清宮大總管,孫起行恨極了這種不清明,前頭一直沒抽出功夫去跟他乾爹取經,將兩份聖旨處理乾淨后,孫起行咬咬牙,這事兒拖不得了。
就在靜嘉軟著身子叫人送回麗景軒的時候,慎嬪這邊打探消息的宮人也得到了確切的信兒。
「儀貴人買通的那小宮女藏在灌木後頭,聽見馬佳老夫人和德妃密談……」芷元湊在慎嬪耳邊輕聲道,越說慎嬪的臉色越陰霾。
「我就知道馬佳氏都是喜暗地裡耍陰招的,先皇后就不是什麼……哼!」慎嬪氣得差點在水榭說出不該說的話來,好懸是叫芷芳推了一把,才想起這是在外頭。
她冷笑著思忖了會兒,吩咐:「儀貴人事兒辦的不錯,叫內務府送些東西過去。告訴她中秋宮宴的時候我還有事兒要她辦,辦好了以後她那裡的份例……不用我說了吧?」
芷元屈膝:「小主放心,奴婢明白。」
這後宮的份例,同樣是雲錦,邊角料和整匹布,顏色暗沉的和鮮艷的,甚至陳貨和當季的那裡頭玄機大了去了,不只是芷元明白,不受寵的儀貴人更清明。
果不其然,儀貴人收到芷元送過來的東西,雖然面上惴惴不安,卻絲毫拒絕的意思都無:「勞芷元姑娘跟姐姐說,我定聽她的吩咐行事,只是……我身份低微,只怕辦不好姐姐的差事。」
「儀小主不必擔憂,我們小主也不會叫您為難,左不過是些順手的事兒罷了。」芷元笑眯眯道,「您本是德主兒宮裡的人,入宮這些年您也沒跟德主兒親近過,到底對您不利。您想想,德主兒但凡多說幾句話,萬歲爺不待見您也說得過去不是?」
儀貴人臉色發白,顯然是聽明白了芷元的意思,她是說這些年自己不受寵,是德妃在從中作梗。
「可德姐姐未必……」儀貴人下意識拒絕,但看到芷元貌似恭敬,實則帶著冷意的笑,她頓了頓,「我知道了,我會跟德姐姐處好關係。」
芷元滿意地笑了笑,恭敬行禮:「那奴婢就先不打擾儀小主休息,這就回去稟報了。」
待得芷元的身影徹底看不見,儀貴人才收了面上的忐忑,淡淡坐在軟榻上,看著擺在廳里的各種好東西,唇角笑意似是嘲諷又彷彿是悲涼。
「小主,奴婢把東西收起來吧?」她的貼身宮女梅霞輕聲問。
「把天青色那匹布裁了吧,也好給保晟做兩身兒衣裳。」儀貴人吩咐道。
她壓下心裡的酸澀,心裡開始算計著該怎麼裁剪才能多做些東西給二阿哥,敏嬪雖然待二阿哥好,可她手裡也沒多少東西,儀貴人不捨得叫兒子跟著受苦。
她如今兩頭兒跟著刀尖兒上起舞,左右逢源圖個生路和提攜,並不為著自己多受寵,只是為了二阿哥,只要兒子好好的,再難她都能繼續下去。
晚膳時候,長春仙館內,董興福匆匆自外頭進來,湊在常久忠耳邊上嘀咕半天。
常久忠面上不動聲色,等太後用過晚膳,他才跟劉佳嬤嬤通了氣兒。
劉佳嬤嬤不敢耽擱,晚間伺候著太后躺下身來,就小聲稟報了董興福叫人盯著的信兒。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唉……你說蕙嵐若是有德妃一半兒聰明,哀家死也無憾了。」太后輕聲嘆道。
「您恕罪,呸呸呸……可不興說這種忌諱的話,您千秋鼎盛著呢。」劉佳嬤嬤趕緊呸出聲兒去,「她再聰明也聰明不過您,容主兒心善是好事兒,您有的是時候慢慢兒教她。」
太后笑了笑:「行,是哀家的不是,明兒個叫蕙嵐跟前的若柳過來吧,哀家有事兒吩咐她。」
「不叫容主兒過來嗎?」劉佳嬤嬤問。
太后閉上眼:「不必,她那性子,叫她知道該漏餡兒了,等鷹進了籠子再用她過來也不遲。」
夜色漸漸深了,麗景軒內,靜嘉已經歪在軟榻上,捏著她額娘留下的一串迦南佛珠子呆坐了許久。
突然,一陣白光閃過,閃現出她眼神中的惘然,很快轟隆隆的悶雷自遠處傳來,傳到近處驀地一個炸雷響起,嚇得端著溫茶過來的杜若好一個哆嗦。
※※※※※※※※※※※※※※※※※※※※
風雨欲來~只待中秋宮宴啦~感謝在2021-01-2520:45:09~2021-01-2620:57: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170033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