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過盡
皇后對瓔珞極為滿意,因為瓔珞的禮儀學的是相當好,端坐在那裡的時候聽得認真,眼神也不亂掃,在貴太妃與皇后問話時她都會行禮作答,可見是十分知禮。
但見貴太妃與她的親昵勁兒,可想而知這姑娘素日里是個機靈討喜的。作為姐姐,她可不想未來的弟妹是個只知守禮的木頭樁子,這樣的話豈不是要悶著傅恆了。
姐弟倆倒沒有立即帶著宮人回宮,而是先尋了個涼亭說話。
「你覺得瓜爾佳格格如何?」皇后問傅恆。
「一切全聽姐姐的。」傅恆說道。
皇后看他一眼:「那便是覺得不錯了,以往你都是說不可耽於兒女情長,今日卻說要聽本宮的。本宮也瞧著她不僅知禮,而且聰明伶俐,和敬也甚為喜歡她。既如此,等下次額娘進宮時,我會知會額娘一聲,貴太妃這裡有沒有其他的指婚對象,本宮也幫你問上一問。」
「多謝姐姐。」傅恆笑道。
皇后越發覺得驚奇:「這瓔珞格格竟讓你如此上心?」
傅恆說道:「不是不錯,而是甚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往今來不就是這個道理?」
皇後點頭:「是這般道理,只是第一次見你這樣。那我且問你,若是你娶了她,婚後會如何?」
「我許她明媒正娶、鳳冠霞帔,八抬大轎入門為妻,既得佳人結髮為夫妻,婚後定然恩愛兩不疑。」傅恆正色道,「白頭吟我覺得寫得不錯。」
皇后微微吃驚,半晌才道:「你有心了。」
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這種承諾,別人說了她或許不信,但是皇后清楚自家弟弟的品行,所以她這下算是全信了,說出不知道得有多少姑娘羨慕。
傅恆見皇后神色有些凝重,知曉姐姐是因為皇上而傷神。但姐姐是國母,是皇后,是後宮之主,必然要承擔這些。他嘆了口氣,有時候生在尋常勛貴家卻是比皇家要好,像他上面有八位兄長,這娶不愛之人、開枝散葉的重任是落不到他身上的。
他比姐姐要幸運的多。
皇后帶著宮女回長春宮后,傅恆倒沒有直接離開,他回頭看向涼亭后的樹叢,開口道:「聽了許久,也該出來了吧。」
瓔珞撥開樹叢走了出來,她對傅恆盈盈一拜:「難道不是少爺想讓我聽到這些的嗎?」
稱呼又換回少爺了,傅恆與她對視,似是想看透她內心的想法,卻在看到她明亮的眼眸時就再說不出什麼話來。他暗道一聲罷了,繼而別開視線道:「格格可是覺得我剛才的話太過於唐突?」
瓔珞想起和敬公主之前的話,心下已經瞭然,定是和敬對傅恆說了些什麼,不然他不會這麼直接說出這些話的……只是傅恆,真的喜歡她啊。
她的表情瞬間溫和了許多,唇邊的笑意都染上了溫柔,似旁邊開出的百合,清新淡雅地予人一個好心情:「若是我覺得唐突,便不會因為看到少爺的舉動,就兀自跟了過來。」
傅恆輕咳一聲,依然不看她:「此前你在舟上對我說越人歌,我原本以為是我會錯了意,後來和敬告知我后,我本想來問你,但又覺得有些不得體。」
所以男方先表白,就很得體了嗎?
瓔珞輕笑著走上涼亭,站到他身旁不遠處:「越人歌不是你會錯了意。」
傅恆猛然看向她。
「不知少爺信不信佛?」瓔珞定定地看著他,似要把前生錯過的許多年全部都看回來,看著看著,她竟覺著眼裡有了些許濕意。
瓔珞別開頭,努力裝作平靜地說道:「說出來少爺可能不信,其實我原本也是不信這些的。佛家常說有因有果、前世今生,我想我前生許是行了什麼善事,如今才遇到你……不然的話,僅憑數面之緣,我怎麼就能知道少爺此舉,是讓我跟過來呢?」
傅恆微怔,他這舉動其實是和海蘭察等朋友交流的方式,他當時做出來的之後,的確沒在瓔珞可以跟上來這件事上抱太大希望——因而他方才說的不是故意講給她聽的場面話,而是字字句句都發自肺腑。
「少爺真的喜歡我?」瓔珞問道,「會不會是因為少爺從沒遇到像我這麼不知禮數卻又大膽的姑娘,故而會錯了意,以為自己喜歡我?」
「不是。」傅恆語氣肯定地打斷了她,「你的確是最特別的姑娘,但我自己想什麼我是知道的。」
從最初御花園初見,瓔珞說出和他想法一樣的話時,他便覺得有緣。
「我信你說的話。」傅恆說道,「我雖不篤信佛家,認定事在人為,但如果是你說的話……我想我信。」
「所以,別哭了。」他遞給她手帕,瓔珞這才驚覺,她方才竟然說著說著無聲地落下了眼淚。
想來是因為想到了前塵種種過往,他們離得那樣近卻無法再度交心、攜手相伴,所以一時悲從心來,竟是落了淚都不自知。
她道了謝拿了手帕拭淚,傅恆卻覺得心中震蕩。因為出身名門,家世顯貴,他見過很多趨利附勢,靠近他只是因為貪圖權貴,笑裡帶著諂媚討好,總之是各種弄虛作假,哭也是假哭……
而今,他竟是第一次見到有一個姑娘,對他說著說著話,方才還在笑,下一秒竟是落下了淚。
這眼淚直落到他心裡,浸濕了他這十九年的歲月,或許還會更久,傅恆想,他會記得這一刻。他是相信瓔珞說的每句話的,許是前生真的有緣,他不自覺的會被她吸引,一顰一笑、一言一句,都是如此。
「我以前想過,可以娶一個我喜歡的,又喜歡我的姑娘。只是婚姻大事里摻雜了種種複雜的因素,這不過是個奢望。除非是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傅恆看她的眼神柔和,「不過你不必擔心,就算是你的家世不夠顯赫,有一定阻力,我也會想辦法的。」
「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你……大概不是你前生做了善事,應是我前生,不,今生之幸吧。」傅恆說道。
瓔珞怔怔地看他,平日里的機靈勁半點全無,半晌過後,她忽然哭得更加厲害,怎麼止也止不住眼淚,她知道她應該歡喜,她不該哭——可是傅恆,可是傅恆……傅恆竟說是他的幸運,他竟這般珍視她!
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她與他的靠近都不是那麼純粹,甚至可以說,都是她害了他!
若沒有她,傅恆本可娶一個相敬如賓、門當戶對的妻子,依照他的才華,坐穩了權臣的位置,最後子孫滿堂,名留青史。
但因為她,傅恆一直心有遺憾,甚至被帝王猜忌……說是不得體,最後卻是終生二人恪守禮法,亦是抱憾終生。
分明是她因為自私自利、一心報仇而害苦了他!
可是傅恆說,是他的幸運。
見瓔珞哭得更加厲害,傅恆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他想抱抱她,卻又覺得逾越,最後只是鼓足了勇氣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拍幾下,溫暖的讓人貪戀:「別哭了,我在……我方才說的,都是真心話。」
瓔珞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她抽抽噎噎地說道:「我不是因為什麼所謂的緣分才要喜歡你的,你這般好,我遇到你,遲早是要喜歡的……」
她看著他,鄭重其事地說道:「傅恆,你今日的話我都記住了。既得君諾,我此生定不負你。」
傅恆不會知道,她是踏過多少年的光陰來尋的他。但他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不要記起來前生那些年他夾在家族與皇權的縫隙中,一邊是藏於心底的苦澀歡喜,一邊是多年來受到的忠於帝王的教誨。
他外出行兵,而她困於宮牆。
哭也不敢真哭、笑也不是真笑,表面光鮮亮麗,實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全都過去了。
她用這個身份生活了有幾年了,卻在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一切都過去了。
萬幸千帆過盡,上天垂憐,她這個不虔誠的信徒,兜兜轉轉,終究還是與她最初喜歡的那個,忽然叫住她姓名,攔住她去路的少爺……在一起了。
只是不知到底前生是夢,還是現在是夢。
太不真實了。
瓔珞回握住傅恆的手,她輕聲道:「傅恆,你叫一聲我的名字好嗎?」
傅恆不假思索地喚道:「瓔珞。」
是她,她是瓔珞……是在叫她。
瓔珞展顏一笑:「那我以後私下裡,可以叫你春和嗎?」
她從未開口叫出的他的表字,只有他的長輩與可以和他攜手白頭偕老的人,才可以叫的字,如今在傅恆一聲「好」之後,正式蓋章定論。
「那個……你臉紅了。」瓔珞恢復了往常的模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鮮活,和喜歡的人說話、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這種感覺,難怪文人墨客常道相思。
傅恆微惱:「你不用說我也知道。」
他感覺他現在臉上燙的跟冬天裡的手爐似的,但是他是真的高興,就是總是瓔珞在逗他,他卻沒什麼主動權……這樣可不好,下棋對弈都有輸贏,他總不能一局都掰不回來吧?
不過傅恆的確還有正事要說:「明年二月有大選,過了選秀的明路以後,我會求皇後娘娘指你做寧壽宮女官,然後我便去求貴太妃為我們指婚,會不會覺得太久?」
瓔珞搖頭:「沒有。」
傅恆從沒讓她等太久,她相信此次與往常一樣,他定不會失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