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小昭被趙敏的話嚇到，茫然失措地看向金花婆婆，「娘？郡主她、她在說什麼？」

金花婆婆彷彿被戳到了痛點，連連搖頭，緊握著拐杖死死撐住自己顫抖的身子，銀牙緊咬卻抵不住眼淚一顆顆往下掉，「不、不是的！是她！是她先喜歡上別人，她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她從來就沒喜歡過我！我是想成全她，我成全她還不行嗎？！」

「是成全她？還是成全你自己？」

「你說什麼！」，金花婆婆涕淚縱橫卻依舊面目猙獰，看著趙敏就像是要將她吃了。

趙敏渾不在意，面色不改道，「倘若真心喜歡一個人，眼裡就再也裝不下別人，連我都知道她削髮皈依，一生只伴著青燈古佛，至死都未曾聽說她對誰另眼相看過。可你呢？十幾年前就成了親，孩子都和我一樣大了，明明是你三心二意移情別戀，你現在同我演什麼痴情的戲碼？」

「不是的！」，金花婆婆的身子越發佝僂，眼睛也不再看著趙敏，她承受不住地彎下腰來，跌坐到地上，眼淚落到地上印濕了地面，「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我喜歡她，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她......」

金花婆婆盯著眼前的空氣，痴痴想著從前，過了許久才又緩緩開口。

「她那麼傻，一點都看不出我扮了男裝，看不出我故意撞得她，訛了她身上所有的銀子，偏是這樣，還要擔心我找不找得到去光明頂的路。後來，是她的師兄和楊左使有了過節，她和她的師兄到了西域，我和她再見，她發現我騙了她，她好生氣......可她連生起氣來都這麼溫柔，我一哄她，她就願意原諒我，自那之後，我便發現我再也忘不了她，我時時刻刻想著她，想要再見到她，我想要告訴她我好喜歡她」

「後來我去找她，我忍不住告訴她我喜歡她，她有些嚇著了，看著她傻傻的樣子我就想要帶她走，一輩子和她在一起，可她好執拗，她不肯，她舍不下她的師父，舍不下她的門派，我知道她最舍不下的，是她的師兄，她和我一起時，總是時時提起她的師兄！在她眼裡，她的師兄便是千般好萬般好，什麼都順著她，而我就是個任性放肆的小妖女，說我總是氣她，欺負她，一點也不顧她的感受，我、我怎會不顧她的感受？我若是真的不顧她的感受，我怎會捨得放手？」

「我！我怎麼會捨得放手的！」，拐杖落地，金花婆婆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腦袋，「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捨得放手的......我只記得我好難過，我回了光明頂，後來千葉來找陽教主報仇，我和他就這麼相識了，他看出了我的難過，他很好，他最好的一點便是，他好像她，他和她一樣傻，一樣執拗，一樣溫柔，他自己受了傷，還一直安慰著我，陪我難過，陪我喝酒......我終究是做了錯事，我沒有臉再見她」

「千葉因我傷勢更重，我不能丟下他，只能出了明教，我沒想到那一次便懷了小昭，我不恨千葉，他知道我不愛他，他從來不逼我，但我還是好後悔，我恨我自己，我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我真的再也沒辦法面對她了！」

「可我真的好想她，我只想再看看她，只這麼遠遠的看著就好，所以我偷偷地回去看她。她變了，她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她變得心狠手辣，我再也見不到她眼底的溫柔，再也不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絲善良，可我還是好喜歡她，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她當了掌門，後來她的師兄也死了，她變得越來越不近人情，她將她師兄的死算在楊逍頭上，她變得好恨明教，但凡是明教的人，她見一個便會殺一個，我總是在想，若是她再見到我，會不會也毫不留情地殺了我？」

「我願意死在她的手上，可我沒臉見她......後來我還是抵不住想看看她，我想近些看她，我以這副老婆子的樣貌出現在她面前，她沒有看出來我......她還是和當初一樣傻」

「我想和她說話，我忍不住和她說話，她再不復當初的溫柔耐心，沒兩句話就和我動起手來」，說到這裡眾人見到金花婆婆的臉上，竟是甜蜜地笑了一下，「她變得厲害了，她當了掌門后，拿著......拿著她的神兵，勝了我半招，我金花婆婆當時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頭的，她雖沒有說，可我還是看出她眼底的得意，我許久沒見過她開心了，她若是能一直這麼開心，我便是陪著她一直這麼輸給她也可以」

「後來我同她攀談，我聽出她一直想要看一眼屠龍刀，她想要看，我便為她去取來，哪怕刀是謝三哥的，我便是用偷的用搶的用騙的也要為她拿來屠龍刀，可謝三哥失蹤了，我花了十幾年時間，十幾年！我快要成功了！我、我已經將謝三哥騙到了靈蛇島上來，我只要將張無忌帶來給謝三哥，他便願意將屠龍刀給我，我早就想好了，若是尋不到張無忌，我便隨便是尋一個人來騙謝三哥也要拿到屠龍刀。可我回了中原，竟聽說她被朝廷抓了，我日夜不停趕去大都，可還是晚了......」

「我、我就快成功了的，我能拿到屠龍刀的！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你為什麼不等我，我、我只晚了一會兒，為什麼你不多等我一會兒......」

金花婆婆越說越無力，悲慟至極，雙手埋著頭伏到了地面上，一生中從未如此放肆地哭過。

聽得一番話，又看了金花婆婆如此狼狽模樣，眾人無不動容，小昭因為各種原因泣不成聲，便是連謝遜都嘆著氣，默默走了出去，張無忌紅著眼睛，想著給金花婆婆留一些體面，亦是跟在了謝遜身後一起出了去。

「她怎會不喜歡你」，張無忌謝遜走後，周芷若終是忍不住道出聲來。

金花婆婆哭聲一窒，抬起頭來，望著周芷若，「你說什麼？」

「她連臨死時都叫著你」，周芷若這才明白，自己師父當時的眼神，悲傷又充滿眷戀，那聲『妖女』怎麼可能是在叫趙敏。

「她、她，你說她......」

「她恨你，她當初有多喜歡你，這些年來便又多恨你，她怨你拋下她，她恨你和別人結婚生子，她這麼恨明教，未必不是因為你」，周芷若如今才明白，師父說的重蹈覆轍是什麼意思。

「你別說了，求你別再說了」

金花婆婆亦是從未如此恨過自己，她恨不得殺了自己，恨不得自投羅網，讓波斯總教的人生生燒死自己。

是啊，為什麼不呢？

金花婆婆的眼裡失去了所有神采，自己哪還有臉活著，自己就該受那烈火焚身之苦，自己死了，所有事情便會了結，她的徒兒也不必困在這個島上，周芷若是她選的繼位之人，她若能好好回去，她在底下想必也能安心。

只見金花婆婆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抬手在自己脖頸上一揭，一張麵皮撕了下來，又在自己額頭一探，滿頭白髮卸去，露出烏絲如雲。

金花婆婆露出本來面目，變成了一個膚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美艷婦人，容光照人，端麗難言，便是連趙敏都吃了一驚。

小昭停下了哭泣，她見自己的娘親露出這副模樣，轉身朝外走去，心裡一驚，「娘，你要幹什麼？！」

小昭這一喚將外頭的張無忌謝遜也給喊了進來，張無忽見得一個美貌夫人，嚇了一跳，見她所穿的衣服，才反應過來是金花婆婆。

「你、你還叫我娘，可我不配當你娘，我對不起很多人，我對不起她，對不起你爹，更是對不起你，我從沒照顧過你，你、你別叫我娘了」

「你就是我娘！你怎麼不是我娘」，小昭哭著撲了上去，以前娘親總是對她不冷不熱，她從不敢如此，可是此時她好害怕，她總感覺要失去自己的娘親一樣。

黛綺絲抱緊了小昭，撫上她的頭，「以後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一直就能好好照顧自己，我放心，你一直很聽話，娘親從未讓你像個孩子一樣，從沒見你撒過嬌，從沒見你耍過脾氣，我、我對你不起」

小昭哭著連連搖頭，「你要去哪兒？我、我不許你去，不可以！」

「乖孩子，你再聽話一次」

「不行，不可以，嗚嗚，不行！」

「我不去，事情就不會了結，波斯三使，十二寶樹王都來了，咱們逃不出去的，你想和娘親一起死嗎？你的這些朋友們，你也想他們跟著一起死嗎？」

「有辦法的，有辦法的！我去，我去就可以了！」

趙敏嚇了一跳，以為小昭想不開，立刻將她拉到了身邊，「你瘋了？你娘親想死，你還想替她死」

「郡主放心，小昭不會死，沒有人會死」

黛綺絲面色一變，「我已經對不住你，沒有好好將你帶大，我怎麼還能叫你去做那聖女教主」

小昭哭道，「娘親已經對不住我，又怎能再叫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把你燒死」

「小昭！小昭！我的女兒，我一直沒有好好陪你，我、我......我到死都陪著你」，黛綺絲再次上前伸手摟住了小昭，不住吻她，兩人一齊淚流滿面。

趙敏咬著嘴唇，無力地撐著桌角，心中悲痛極了，小昭雖伴著她的時間不長，可她自打跟了自己，便一心替她著想，呵護關心自己，知她的冷暖，懂她的悲歡，她已經沒了周芷若，蛛兒重傷昏迷似乎比自己還要嚴重，如今唯一的知己又要離去……

以後又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嗎？明明十六年來一直是一個人的，為什麼還會這麼難受？

趙敏只覺得胸口發悶，似是又要嘔出淤血，可喉間一甜，沒想到自己竟是突然噴出一口鮮血，趙敏剎時間頭昏眼花，同時鼻間似乎也有什麼液體流了下來，還來不及查看，眼前一黑，伴隨著桌椅倒地的聲音，趙敏亦是倒在了地上……

「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