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面具

方早再次與周聲碰面，是在周三的局解實驗課。

醫學院的大體老師有限，每周只有一次實體觀摩，局解實驗課的教材大多是泡在福爾馬林里的局部器官，班上好幾個女孩子一到局解課便開始請假，唯有方早每次都神采奕奕。

她對器官捐獻與遺體捐獻都懷著敬畏之心，每每上課都精神飽滿，專心致志，以至於沒有發現當天周聲與自己在一個教室上局解實驗。

她並未察覺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到她從福爾馬林中撈肌肉組織，一隻手與她相觸碰，她憤怒地抬頭，想看看誰與自己爭教材，結果抬起頭時，便對上周聲那雙沉靜的眼睛。

方早戀戀不捨地縮回手，換成平時，她可不會把這塊大腿肉讓給周聲。

下了課，方早決定向周聲好好道謝，請客吃飯是中國人最常用的表達謝意的方式。

周聲身材高挑修長，方早需要仰起頭才能看清他的臉，只是教室的燈光太明亮，照得她眼睛生痛。

空氣中瀰漫著福爾馬林刺鼻的味道，也不知是來自周聲還是她自己。周聲拒絕了她的吃飯邀約，她無可奈何，只得搬出家鄉的美食，看看能不能打動他。也只有方早，上完了局解課，還能雲淡風輕地談起肉：「我媽給我寄了一些臘肉、臘腸和臘排骨你來我們公寓嘗嘗……」

周聲又想起了方早目光灼灼地盯著福爾馬林罐撈教材的一幕，不禁有些反胃。可方早毫未察覺他蒼白的臉色，繼續形容家鄉的臘肉多麼美味：「是新鮮的肉腌制后自然風乾……」

周聲越聽臉色越難看，只得擺手打斷她：「我答應你，你別再說了！」

方早得意地揚長而去，就怕他反悔。

趙蒼蒼對方早的行為表示不齒，但周聲來的當天早晨，她一連換了三套衣服，最後選定了一件黑色連衣裙，合身的剪裁包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體。方早穿著運動服站在將近一米七的趙蒼蒼身邊，感覺自己像公主的僕人，還是從侏儒國來的那種。

趙蒼蒼第三次裝作若無其事地從她面前走過，她終於投降：「你很美，去走紅地毯都沒有問題！」

沒想到，對於方早這樣的反應，趙蒼蒼並不滿意，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感覺確實隆重過頭了，又衝進了房間換衣服。

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方早還在想，周聲怎麼來得這般早，結果打開門，卻發現站在門外的是阿崇，身後堆著他的行李。

方早愣了一下：「你不是要來我家住吧？」

「不，我只是成了你的鄰居。」

方早住在慕尼黑奧運村所改造而成的奧林小別墅，這邊租住的大多是學生，為了安全，租房時還要遞交各種證明。阿崇在四季酒店住了大半個月，突發奇想，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賄賂了房東，租在了她們隔壁。

阿崇揚揚得意，方早卻傻傻地站在原地。

「怎麼？開心得說不出話了？」阿崇還想調侃，卻發現方早似乎不是在看他，目光直直地越過了自己。

阿崇回頭，便看見周聲站在自己身後。

阿崇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周聲。

成年後，他極少回周家大宅，偶爾回去也只是短暫逗留。除去吃飯的時間，周聲大多時間都是在書房裡，安靜得像是不存在。在阿崇的印象里，他總是沉默寡言，坐在角落的位置，偶爾對上阿崇的目光，很快便會移開。

阿崇知道周聲不喜歡自己，甚至有點畏懼，巧的是，他也討厭姚蘇雲帶來的這個拖油瓶，他討厭姚蘇雲的一切。

周聲叫他大哥，他心情好便答應，心情不好，便用冷冷的目光掃視周聲，每當這個時候，姚蘇雲就會跳出來：「怎麼了？」

「他佔據了我的書房，我要用。」其實周家大宅房間多的是，就連書房也有兩三個，周聲用的是二樓盡頭最小的那一間。

「周聲，你去房間學習。」

無論他開口說什麼，姚蘇雲都會站在他這一邊，而無論姚蘇雲說什麼，周聲都會遵守。阿崇冷笑著看周聲一言不發地出了房間之後，他又狠狠地摔上門，將姚蘇雲擋在門外。

再後來，他回去周家大宅，周聲越發深居簡出，倒是姚蘇雲，無論他如何冷言相向，她都可以熟視無睹。他漸漸也學到了幾分，無論她對他多麼熱情，他都木著臉，無動於衷。

兩個人各自戴著面具，竟然很長一段時間都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