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歸宿

第56章 歸宿

有那麼一瞬間,周聲有解脫的錯覺:他不會再糾纏自己,不會再受毒癮的煎熬,不會再為了幾百塊錢的毒資出賣自尊,自己再也不用看見他了。

可是很快,這種快感便被巨大的痛苦所掩埋。印象中他猙獰的面容早已消失不見,只有他抱著自己,坐在破舊的租屋中輕輕地搖晃:「我們小光一看就是有出息的,爸爸以後肯定跟著你享福。」

周聲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叫過他,年少時,被他糾纏,周聲也恨不得他去死。可現在,那個被自己稱作「父親」的人真正從這個世界消失時,周聲仍是覺得痛苦,無法自抑。

周聲是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反正這些年,他已經逐漸淡出自己的生命。但在死亡面前,曾經的愛與恨都變得渺小,周聲終究無法看著他孤零零地無人認領。

他是孤獨的,周聲知道那種痛苦。

即便他訂了最早的一班機,馬不停蹄地回國,也要錯過期限。絕望之際,他忽然想到了方早。

在打電話之前,他並不抱希望,畢竟這種事情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晦氣、恐怖、避之不及的,她年紀那麼小,他不想她去沾惹這些污穢。他打電話給母親姚蘇雲的時候,得到的是冷笑的回應:「我不會去認領,我和這個人毫無關係,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死亡也無法磨滅她的恨意。

方早的電話接通時,周聲卻後悔了。

但聽著她著急的追問,他還是將話說出口,帶著一點傾訴的慾望,並未真正想讓她去認領,卻不想她毫不猶豫地應承了。

認領屍體,聽著恐怖,其實不過是到派出所開張證明,再前往殯儀館遞交條子,等待火化后帶走骨灰而已。

方早對死亡向來是敬畏,卻不畏懼,即便是到了殯儀館,也不曾感到害怕,只是聽著此起彼伏的哭聲,跟著徒添傷悲。

周聲是在第二日清晨抵達了南澤。

他已經不知多長時間沒休息,滿眼的血絲,下巴也有青澀的胡楂,沒有行李,襯衫亦是皺巴巴的,只是在方早看來,他仍是乾淨的。

十幾個小時馬不停蹄的長途跋涉,在飛機上,周聲組織過許多次語言,有太多的話要講,但見了方早,看到她一如既往清澈的眸子,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句「謝謝」卡在喉嚨里,此時顯得尤為蒼白,可他還是道:「謝謝你。」

這是見面后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方早眼睛睜得渾圓,擺擺手:「謝什麼謝!我們是朋友啊!」完了卻有些不確定,「對吧,我們是朋友?」

周聲笑了笑,帶了一絲她看不懂的苦澀:「當然是朋友。」

殯儀館坐落在南澤東郊,偏僻凄清,許是覺得晦氣陰森,尋常人極少踏足。周聲從方早手中接過了她從派出所帶來的手續文件,準備與她告別,卻不料她說:「我陪你去。」

他又是一怔,忙道:「不用。」唯恐自己的拒絕太過生硬,讓方早誤會,「我一個人可以的。況且那種地方,你還是不要去了。」

方早卻異常固執:「我陪你。」

她並不害怕殯儀館,即便它被營造出了恐怖陰森的氛圍。她去過巴基斯坦,見過戰爭之下的滿目瘡痍,在她看來,生命是值得敬畏的,死亡是遺憾、無法躲避的,卻不是恐怖的。

更何況,此時的周聲,看起來是那麼孤獨。

兩個人,終歸要比一個人好一些。

周聲拗不過方早,只得與她一起去。

時間尚早,殯儀館只有零星的幾個人,無一不帶著悲痛。工作人員卻沒有半點情緒,想來是見多了,看見同樣平靜的周聲,倒是愣了一下。

「何其的家屬?」

「嗯。」

「你是他的什麼人?」

「我是他的兒子。」

似乎到了這一刻,他的情緒才真正地泄露,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慟。方早看著他緊握的拳頭,知道他並非表面那樣毫無波瀾。

只是他習慣了把真正的自己隱藏起來。

外面的天空蔚藍,晨曦透過稀薄的雲層落在腳下,陽光卻照不到周聲身上。

那天,方早一直陪著周聲。

陪著他等屍體火化,陪著他拿骨灰,再陪著他去了一趟海邊,將骨灰撒入大海。

其實,若是他不回來,何其無人認領,最後的歸宿也差不多是如此。

可他還是回來了,千里迢迢地從慕尼黑趕回南澤,只為送那個曾經被他稱作「爸爸」的人最後一程。

他清晨才抵達,深夜便又要離開。

方早錯愕:「你不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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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周復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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