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死訊
如果愛一個人,能夠像配平方程式那般簡單就好了。
撒謊不難,比之更難的是,明明知道對方撒謊,還要裝作毫不知情。
方早沒有戳破阿崇的謊言,但她不擅長掩飾自己,只好匆匆地聊了幾句,便斷了網路。
直到電腦屏幕暗下去,她才想起還沒告訴阿崇,自己回國了。
她原本想給阿崇驚喜,但眼下只有驚,沒有喜。
方早十五歲,她與阿崇第一次見面,他滿身的鮮血和傷口,卻對她露出了笑容。
方早十六歲,他讓她走,寧願一個人痛苦掙扎,也不願她看見他狼狽的模樣。
方早十七歲,他在長夜入夢而來,沉默地留給她一個背影,她悄然走近,卻發現他已無呼吸,生生嚇醒。
方早十八歲,他們在廚房的地板上擁吻,他的擁抱十分用力,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還有痛。
時至今日,阿崇的病依舊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他不願提及,她便乖巧地沉默,但並不代表她一無所知。屏幕那頭的阿崇極力掩飾,可方早也不難發現他臉上的蒼白和疲倦。
方早猜想阿崇是病了,但他的欺騙仍舊讓她悶悶不樂,待她想清楚打算攤牌告訴他自己回國了,謊言已經被破戳,她卻是怎麼也聯繫不到他,無論是網路通信還是國內的電話,皆是無人接聽。
方早又急又氣,但又無可奈何。回國幾日,她都躲在被窩裡睡大覺,遲鈍如方書愚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以為她在國外被欺負。方早好不容易搪塞過去,卻是明白不能再把自己關在家裡睡覺。
周聲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記得清楚,是在早晨九點鐘。
她沒回國時,宋敏詩整天念叨著她在家就好了,可她回家沒兩天,已被嫌棄得一無是處,大早上便被宋敏詩踢出門,讓她別在家裡礙眼。
六月的南澤如一個巨大的蒸籠,她才出家門,買了個豆漿,已是一身的汗。方早走到路口,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一時間,她還未反應過來是有電話進來。
她沒有多少朋友,回國這事也沒有和太多人講,手機這幾日對她來說就只有鬧鐘的功能,所以系統鈴聲響起時,她壓根沒想到掏手機。
直到手機第二次響起,她才發現,是49開頭,來自德國的號碼。德國現下實行夏令時,與中國有六個小時時差,此時正是半夜三點。
電話那邊很安靜,許是信號的問題,帶著沙沙的異響。
方早「喂」了好幾聲,才聽到周聲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奇怪,像是極其用力,又在剋制,可她聽來,卻如同呢喃。
他說:「方早,你幫幫我好嗎?」
方早一愣,眼皮跟著跳了一下。
方早趕到南澤派出所,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拎著豆漿油條,那是她的早餐。
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到派出所,還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心裡不免犯怵,可想起周聲鄭重的請求,她咬咬牙,還是走了進去。
此次方早受周聲所託,是要到派出所認領一具屍體。
沒錯,就是認領屍體。
半個月前,周聲的親生父親何其倒在了郊外的某條小路上,滿身是血,被人發現時已經死亡多時。根據現場留下的痕迹和法醫的檢驗,何其體內還有海洛因,死於內臟出血,初步判定是車禍。遺憾的是,郊外的許多路上監控常年失修,沒有留下肇事車輛的影像。公安部分發了懸賞,也一直毫無動靜。屍體在殯儀館冷凍庫停留了十五天,始終無人認領。遠在國外的周聲輾轉得知時,已是認領期限的最後一天,再無人來,便會被當作無名屍處理。
來時的路上,方早恍惚地想,他怎麼就死了呢?
方早在幾年前曾經見過何其,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腦海中只留下模糊的印象,記得他和周聲很像,有著俊秀的面容,只是覆上了癮君子的蒼白和病態,瘦骨嶙峋,眼神是不同尋常的兇狠。
她並不是悲天憫人的性格,但聽到他死了那一刻,仍是覺得震驚。
畢竟,他比方書愚還要年輕。
電話那邊的周聲發覺了她沉默,也知道自己的請求實在過分,忙道:「對不起,我不該對你提出這種請求,真的抱歉……」
他的話沒說完,方早已打斷:「沒關係,我可以。」
這下驚愕的是周聲。
得知親生父親的死訊,周聲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以為是誰開了個越洋的玩笑。可是很快,他便知道,這是真的。像他那樣的人,周聲早已經預料過會在某一天得知他的消息,或許是被關進了戒毒所,或許是因犯罪而進了監獄,唯獨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收到他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