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模型

每一年，她都會收到來自周聲的禮物，每一樣都非常對她的胃口，也只有她，才喜歡這樣古里古怪的禮物。

這一年，周聲送她的是第7版的《CecilTextbookOfMedicine》（《西氏內科學》）。

方早瞠目結舌地看著箱子中厚重的書，伸手摸了摸封皮，上面有歲月留下的痕迹，過時的封面，粗糙的紙張，不知道用了什麼特殊的方法才保存下來。

方早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不小心，書便在她手中散了架。

《CecilTextbookOfMedicine》內科學經典教科書，該書初版誕生於1927年，目前初版在市場已絕版，幾乎難以尋覓到其蹤跡，就連新出版的第22版，在圖書館也是供不應求。

周聲能夠買到第7版，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辦法。

因為價格昂貴，方早也從未想過去買一套，只是曾經和周聲提過，不知道初版的書是怎樣的，如果能看看就好了。

他沒有找到那絕版的初版，退而求其次讓第7版的穿過歲月而來，靜靜地躺在她面前的箱子里。

她不知道周聲花了多少心思和金錢才尋到這個版本的書。她抱著小箱子，心情難以言喻，因為這實在是太貴重，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方早抱著書踟躕了許久，想要退回去，可終是沒有。太喜歡而不捨得只是其一，二則是別人辛苦尋覓的禮物，退回去未免太不識好歹。

她抱著書思考到半夜，從柜子里翻出了一個硅膠模擬心臟——那是她近期偶然尋得的最喜歡的模型，並不貴重，卻極其逼真，不僅瓣膜會動，心房心室可以打開，連冠脈都清晰可見，一覽無餘。她買回來那一天，趙蒼蒼僅看了一眼，便嚇得做了一晚噩夢。

她小心翼翼地依依不捨地包好，放到了盒子里，決定明天送到學生公寓給周聲當新年禮物，也算是回禮，至於周聲喜歡不喜歡，那就是他的事了。

解決了禮物問題，方早才安然睡去。

方早不知道周聲看到那份禮物是什麼表情，她並未親自送去。

慕尼黑有許多可以代跑腿的公司，但必須檢查有沒有違禁品。當方早剝開最後一層包裹的報紙時，那個年輕的小哥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撥打電話報警。

方早捧著那個鮮紅的心臟表示：「這是模型。」

小哥盯著看許久，才終於靠近：「真的是假的嗎？」

方早卻興奮得很：「你也覺得很逼真！」

跑腿小哥幾乎要崩潰：「為什麼要送這種恐怖的東西當禮物，會把人嚇壞的！」

方早不為所動，認真地將報紙包好，裝回箱子里。她覺得周聲一定不會被嚇到，畢竟他們每天都要在福爾馬林里撈組織和器官，眼前這個還只是模型。

當天下午，她便收到周聲的簡訊，雖然只是簡單的「謝謝」二字，但她覺得他應該是喜歡的，因為標點符號用的不是平時慣用的句號，而是一個小巧的感嘆號。

這一年，慕尼黑的冬天尤為漫長。

方早除去上課和睡覺，幾乎每日都耗在實驗室，連用餐都沒去餐廳，而是在實驗室的休息區進行。這些年，她還是沒學會和別人好好相處，或許應該說壓根沒想要學，科研項目也是獨自進行，一個人做基因，跑蛋白，建模型，進展卻不比別的項目組慢多少。

偶然間方早才發現，周聲也有科研項目在進行，是關於腫瘤免疫。他的項目組與她僅隔著兩個實驗室，可說來奇怪，他們竟然一次也沒有遇見過。

方早用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膽胰項目終於完成，發表了高分的SCI（科學引文索引）。

而周聲的腫瘤免疫項目則參加了慕尼黑的醫療展，取得了二等獎。

方早並沒有參展作品，仍舊跟著導師去參加了展會。那是一個類似於國內挑戰杯的比賽，參展的選手來自全國各地，年齡迥異。周聲的項目組雖然只取得了二等獎，卻是整個展會最年輕，而且人數最少的一組。

他代表項目組上台領獎的時候，她就在台下看著。

那是她第一次看周聲穿正裝，合身的剪裁襯得他越發挺拔，在喧囂中，他安靜又冷清地站在台上。

那種奇異的感覺又浮現了。

方早注視著他，聽他講著標準的德語，明明自然生動，她卻覺得他不屬於這裡，不屬於任何喧囂的場合。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視線，周聲忽然朝台下望了過來，看到她時，眼中帶上了一點訝異。對上他的目光時，方早伸出手比了個大拇指。

正在發表演講的周聲沒料到她會來，她突如其來的肯定也讓他慌亂，幾乎忘記自己還站在台上，面對滿場的觀眾，他頓住了，一下子忘記自己說到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