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擁抱

那一夜於方早來講，無疑是驚心動魄的。

但她的意識始終保持著清醒，從被消防隊員救出醫院大樓送到臨時安置點，她一直都是鎮定的，堅持自己走路。

直到出了大樓，她才發現，原來天已經亮了。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才的處境有多危險。

醫院中心大樓已被火光所覆蓋，滾滾的濃煙籠罩了半邊天，消防車一輛接一輛地噴著水，整棟樓已經接近破敗，露出了燒得漆黑的鋼筋水泥。

救護車一輛接一輛，將從病區送出來的危急病人送往附近的醫院，有不少醫生正在對火場出來的人做急救，包紮，心臟復甦。在大門前的空地上，並排放了幾具屍體，不知是醫生還是病人。

耳邊呼救聲、哭號聲伴隨著消防車聲與救護車聲，方早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她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方早回過頭，發現是心外科的護士，平時總遇見，她說過她的名字，方早卻不記得了，她的情緒很激動：「原來你真的在醫院！Elias說了我們還不信，沒想到你真的在！」

方早茫然：「Elias？」

原來她被救並非偶然，那時整個心外科都已撤出，包括年邁的Elias，他與其他病人正要被送往安置點的時候，他忽然不肯上車，信誓旦旦地說心外科還有人。他那麼老，脾氣也不好，沒人將他的話當真，他卻不肯走，一遍遍地懇求消防員去心外科看一看：「她在裡面，她一定在裡面！求求你們，救救她……」

方早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在人群中搜索Elias的身影。

「他被送到了附近的醫院，急性心梗。」

劫後餘生的方早在這一刻才終於感覺到害怕。

火災是在凌晨發生的，借著東風，迅猛地躥到了每一層樓。方早被發現的時候，火已經整整燒了四個小時，火勢太凶，消防員已經準備放棄搜救。

若不是Elias的堅持，或許她現在已葬身火海。

方早倉皇地看著四周喧鬧嘈雜的場面，忽然看到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身影。他正在人群中搜尋著什麼，好幾次要往火場沖又被攔下。

遠遠地，她看見他比畫著什麼，眼睛都是紅的，不知是被火熏的，還是急的。

方早喊出了他的名字：「周聲。」

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那個人終於找到了聲源，望了過來。

他一時間像是沒有反應過來，站在原地，茫然地打量了她許久，才沖了過來。

他跑得很快，像是稍微慢一步，她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一般。

「我實習的醫院就在附近。」

「我還沒睡，半夜起了火警。」

「我打你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最後是關機。」

「我不知道你在不在裡面，找不到你，我很害怕。」

那是方早第一次見周聲說這麼多的話，他說得很快很急，中文夾雜著英文，她拼湊了許久，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實習的醫院就在附近，這裡半夜起了這麼大的火，連他都被驚動，想起她在這個醫院實習，電話又打不通，他便過來了。他進不去火場，只能向其他人打聽有沒有看到她。

「還好你沒事。」方早聽見他說，聲音帶著失而復得的顫抖。

下一秒，她被他抱住。

那是一個克制而隱忍的擁抱，他將手攥成了拳頭，甚至不敢張開。可那個擁抱十分用力，幾乎要將她嵌入身體里。

這個擁抱猶如一條長長的絲線，將記憶里的細枝末節都串聯了起來：小黑屋，希爾施巴赫山谷，牛肉麵攤，每一年的生日禮物，以及剛剛那雙猩紅的眼。

那句話就卡在方早的喉嚨，呼之欲出。

就在這個時候，周聲忽然放開了她，他自上而下仔細地將她打量了一番，確認她沒有受傷后，他轉身就走。

「我要去看看他們，那邊需要醫生。」

他的一句話，拉回了方早的思緒。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將周聲當成了競爭對手，有時他超過她少許，有時候她略勝一籌，但無論什麼時候，方早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比周聲差。

但這一刻，她看著衝進臨時病房的周聲，發現他身上有她所沒有的光芒。

她最初學醫，不過是為了心上之人。

後來去了巴基斯坦，與死亡近距離接觸后，才看清前方的路，她想要用自己的手去挽救更多的生命。

方早不知道周聲為何選擇醫學，但自他踏上這條路，他從不曾猶豫後悔過，每一步都走得踏實，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知道自己要怎麼做。

他們還不是真正的醫生，但他已把自己放到了那個位置上。

他臉上的憂慮還未散去，雙手已經按住其中一個病人的心臟，正做著按壓。他的身邊是狼狽的醫護人員，他們有的白大褂只剩一半，有的被燒了頭髮，有的手上還有燙傷的痕迹，可誰也沒有顧得上自己，正忙著搶救從火場中運出的病人或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