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手術
濃煙還未散去,太陽已升起。
「快,擔架在哪裡?」
「清創已完成!」
「紗布還有嗎?這裡沒有紗布了!」
方早聽見自己的心臟正發出規律而有力的跳動,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加入了他們。
火直到中午時分才完全被撲滅,醫院一半淪為灰燼,一半是殘垣斷壁。
大部分病人已轉移,還有小半部分情況危急和來不及送走的,被轉移到了帳篷搭建的臨時病房裡,醫護人員正在進行搶救。
警車已將現場封閉,消防員仍在火場作業。濃煙滾滾,哭喊聲久未散去,地上都是黑色的積水,但帳篷內,喧囂彷彿被隔絕。
此時,方早與周聲正置身於幾台手術台鋪上無菌布搭建而成的臨時手術室。半個小時前,消防員剛救出一名傷者,除了手腳皆有大面積燒傷外,更可怕的是穿透他身體的鋼筋,再顛簸到別的醫院已經來不及了,僅是十幾分鐘就搭建出一個新的帳篷,麻醉機和器械台都是從火場轉移出來的,腿部都被燒得漆黑。
現場忙成一團,方早看著大口嘔血的病人,第一次覺得恐懼。
醫護人員緊缺,哪裡都需要醫生,她自告奮勇進了手術室,可當看到已成血人的傷者時,她許久不敢上前。無論是在巴基斯坦,還是在醫院實習,更或者是剛剛在臨時病房,方早做的都是簡單的醫療護理,從未真正踏足手術室,現下,看著生命危在旦夕的傷者,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好,唯恐添亂為傷者帶來危險。
直到周聲喊了她的名字:「方早,快,止血。」
現場僅有的幾個醫生皆是忙得不可開交,分身乏術,僅剩一個左手燙傷的外科醫生,一邊做著術前準備,一邊進行場外指導。
周聲整個人跨坐在手術台上,一隻手扶著鋼筋,一隻手正在為病人止血。那鋼筋頂端還帶著一大塊天花板碎片,也不知道他單手如何支撐住的,喘著粗氣,幾乎是咬牙切齒,用盡所有的力氣:「快,止血。」
方早這才如夢初醒,忙找了乾淨的棉布紗布按住出血口。病人已呈半休克狀態,紗布剛按下去,已經完全濕透,方早忙換了紗布。
她的動作越來越熟練,越來越鎮定,直到醫生將手按在了鋼筋上。
「Areyouready?」醫生問,不知道是向方早還是周聲。
她下意識仰起頭看著周聲,他恰好正在看她,深邃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慌亂。
方早毫不猶豫,重重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滾燙的鮮血從傷者的身體噴涌而出,濺在她的臉上。
方早沒有害怕,更沒有慌亂,迅速地拿起紗布,填充進傷口,她的反應又快又准,沒有半分猶豫。
此時,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僅有一個想法——他不能死,不能讓他死。
後來方早回想起那一天,許多畫面已經不甚清晰。
唯獨周聲那堅定的眼神,始終清晰明朗。
那個被鋼筋貫穿肺部的病人,在移除異物后,出現了大出血的癥狀,要再送往附近醫院,已經是來不及了。
可是現場醫護人員緊缺,幾個醫生皆在臨時手術室忙碌,生命是平等的,誰也不可能抽身來為患者做手術。
而周聲與方早,他們只是醫學生,實習生,從未上過手術台。
方早看著情況越來越危急的病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她聽見周聲堅定的聲音:「準備無菌手術室,馬上進行手術。」
他並未穿白大褂,他那麼年輕,一時間,無人響應他的號召。
那個手燙傷的醫生,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可他並未看那醫生,只是看著病人,繼續做著止血工作,周遭的一切並未影響他,那醫生不知道他是誰,卻是被他帶入了狀態。
「準備手術室。」
方早在這時聽見周聲的聲音,他用母語問她:「方早,你可以嗎?」
她的不安、恐懼和慌亂,在他鎮定的表情中,慢慢被驅散,她用力地點了點頭:「我可以。」
方早永遠記得那一天。
那是她第一次上手術台,那台手術,周聲是主刀醫生,而她是他的助手。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緊張,會做得不好,可當一條鮮活的生命被握在自己手中,她心無旁騖,腦海里什麼想法都沒有,只是將自己這些年來學到的知識學以致用。
患者被鋼筋貫穿身體,肺部和脾臟多處破裂,修補手術整整進行了五個小時,方早與周聲皆是滴水未進,整整做了五個小時的手術。
當她走出手術室時,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她回頭望向周聲,正想說話,卻猛地一頭栽倒下去。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方早感覺自己跌入了一個熾熱的懷抱。
他抱著她,十分用力,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