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巴掌

對於媽媽這種生物，方早認為宋敏詩不是一個好的榜樣，甚至稱得上失敗。

方早記得，在自己小的時候，她就逼迫自己學習，從來沒問過自己願意不願意；她從來沒陪自己出去玩過，覺得任何一切都是玩物喪志；她的廚藝很差，又愛創新，時常創造出許多不明物體，比垃圾桶里的廚餘看起來都沒有食慾，偏偏她還不吃，全都擺在自己面前，用眼神逼迫自己吃下去。

但無論宋敏詩這個母親做得多麼差勁，方早還是能夠感受到來自她的愛意。

她會在方早生病發燒時一整夜不睡覺地看護著她，她會在方早出遠門時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她會因為方早說談了戀愛之後暴跳如雷，憂愁地揣測方早會不會受到欺騙。

但看著姚蘇雲，方早難以想象，她會是周聲的母親。

她壓根不配被稱作母親。

在甩了周聲一巴掌后，看著兒子毫無反應，她也慢慢平靜下來，慢慢地平復震怒和慌亂，又變成了那個高傲的女人，抬頭挺胸而去。

姚蘇雲剛走，方早便想朝周聲走去，過去抱住他，親親他，安慰他。

她的腦子轉得飛快，卻遲遲沒有行動，直到姚蘇雲離開，她也沒有上前去和周聲說話，她不知道周聲現在想不想看見自己。

她還沒有來得及動作，周聲卻忽然轉頭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隨即對她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他知道她在這裡，因為他的臉上沒有半分驚愕，只有濃濃的疲倦。

正面對上他的目光以及他臉上那個紅色巴掌印時，方早鼻子一酸，忽然覺得特別心疼。

世界上有許多的人，生下孩子只是一時興起，把他們當成了附屬品，從未真正盡到義務和責任。如果為人父母需要考試就好了，世界上將會少許多不幸福的人。

她看著周聲，在他朝她走來之前，迅速地朝他跑了過去，用力地抱住了他。

周聲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在他生命中每一個痛苦的時分，每一個煎熬的時刻，方早都會在呢？她彷彿有一扇哆啦A夢的任意門，能夠感知他的情緒，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穿越而來。

無數次周聲從夜裡醒來，無論多冷，想起她，都覺得胸口熾熱。

那麼美好的人，他竟然能夠擁有，多麼不可思議。

周聲在心裡起誓，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包括自己。

只是他未曾想到，第一個打他臉的人，會是他自己。

那個晚上，海德堡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斷斷續續下了一整夜。

周聲值班，方早就在值班室陪著。

對於發生的一切，周聲沒有說，方早雖好奇，也沒有打聽。他和他母親怪異的關係她知道一些，也知道這是他不可言說的秘密，不可觸碰的逆鱗。

沒想到，報告寫到一半的周聲會突然提起：「她想讓我回去。」

方早在電腦前抬起頭，她把作業也帶來了：「讓你畢業后回去嗎？」

「不，讓我現在回去！」周聲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她幫我把機票都買好了。」在方早看不見的地方，周聲的拳頭緊緊地攥著，因用力而指關節泛白。

周聲不想承認，他在接到姚蘇雲電話的那一刻是欣喜的，即便他內心知道姚蘇雲的出現絕非是因為想念，還是忍不住冒出一點奢望來。

他是她唯一的孩子——在他們去到周家的第一年，她懷孕過，不小心流產後，便再無法生育。

何其也已經死了，這些年不見，或許她內心的恨已逐漸放下，會想起他來，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值得讓他那顆乾枯的心死灰復燃。

但他想錯了，姚蘇雲仍是姚蘇雲，他對她來說，不過是拖油瓶和骯髒的回憶而已。從前在周家，只有周震霆回來的時候，他才能從她那裡得到一點點溫情的假象，那是用來鞏固她在丈夫面前的形象。周震霆一走，她連笑容都吝於施捨，更別說噓寒問暖。

他想過姚蘇雲出現的無數種可能，甚至想過她被周震霆所厭棄，走投無路來尋求他的幫助，但他完全沒有想到，她來找他竟是這樣的原因。

她的話就像一桶冰水，澆熄了他的所有念想，將他淋了個透心涼，她那張美麗的面孔，像極了小說里描述的蛇蠍美人。

無論是在他幼年時她將他關在家中虐打，還是在他少年時期她的視而不見和冷嘲熱諷，他總是在內心為她開脫，覺得她也是痛苦的。因為何其毀了她的人生，她恨他是有原因的，那個時候他覺得她在內心的最深處，還是將他當成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