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人群中的男孩
江遠才出了病房,商眠若無其事的偽裝迅速土崩瓦解,她想起剛剛那尷尬的場景,懊惱地用被子蒙住了頭。
江遠年幼失去雙親,與江遙相依為命,因為性格內向也沒有什麼朋友,兩人同住后,商眠工作忙碌,向來只關心他的衣食住行,極少關心他的內心世界。
他自小缺愛,失去最親近的哥哥,又剛走出敏感的青春期,對感情是有一定的渴望的,可她卻從來沒發覺,大大咧咧與不拘小節都助長了他這感情的滋生和蔓延。
江遠或許不是喜歡她,而是長期與她生活在一起,對她產生了依賴和不健康的佔有慾。
商眠將自己的頭髮抓得亂糟糟的,也沒想好怎麼面對江遠,卻感覺自己頭上的被子被扯了扯。
她嚇了一跳,以為江遠又回來了,拉下被子,卻看見郁雲初慘白的臉。
「你怎麼在這兒?」
「我敲門了,你沒聽見。」他避開她的目光,將她的左手從頭頂上拿下來,按住,「別動,你在輸液。」
商眠低頭一看,糟糕,血迴流了。
郁雲初的手很涼,就像從冰箱里拿出來的一樣,與他白得像鬼的臉色相互呼應。
雖然過敏原是他帶回來的,但估摸著也是江遠和他說了什麼,過錯並不在他。反倒是她忽然的發病,應該將他嚇得夠嗆。
她還在想著怎麼給江遠辯解,卻聽見他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對花粉過敏。」他頓了頓,「我以為你喜歡。」
是江遠告訴他,商眠喜歡百合花,他覺得奇怪,商眠更像是喜歡仙人掌這種好養活的盆栽才對,她這種性格怎麼會喜歡百合。可他還是提前下了班,自作主張去了花市,帶回了一堆鮮花與盆栽,試圖討她歡心,沒想到險些釀成大禍,想到這裡,郁雲初更加垂頭喪氣。
「我沒對花粉過敏,我只是對百合花過敏。」
商眠這才發現,他只穿了單薄的短袖,腳上還套著不同顏色的拖鞋,配上他如喪考妣的神色,十分滑稽。
「天氣這麼涼,你要不先回去吧。」
郁雲初沒有說話,直接在沙發上坐下,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了什麼,走過來,幫她調暗了床頭的燈。
「你休息一下吧,我看著點滴。」
燈光暗了下來,商眠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沮喪卻毫無阻礙地傳遞了過來。明明不是他的過錯,他卻自責,從頭到尾都未曾提過江遠一句,未曾說過他一句不是。
商眠看著他坐在昏暗的光影里,覺得他就像一隻可憐的小狗,忽然很想抱抱他。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她便被自己嚇了一跳。
她再一次用被子蓋住了頭,卻蓋不下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心跳。
商眠不喜歡醫院的靜謐,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不喜歡這硬邦邦的床,且身體的難受尚未完全退去。
她雖隨遇而安,但在陌生的環境卻時刻保持著警惕,很難入眠。她躺在病床上,以為時間會很煎熬,卻沒想只是稍微放鬆了身體,困意卻襲來。
商眠也無法分清,到底是因為葯的效用,還是因為郁雲初坐在那裡。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精神越來越鬆懈。
就在她即將睡去的那一刻,有一隻手,輕輕地將她蒙在頭上的被子再一次拉下,又幫她掖好。
他的動作很生疏,一點都不像會照顧人。
商眠還想惡作劇嚇他一嚇,卻忽然感覺到他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大,骨骼分明,輕輕地包裹住了她的,他小心翼翼,似乎終於等到她睡著的這一刻,唯恐自己的動作將她驚醒。
商眠沒有動,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
她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和郁雲初的關係似乎已經不是簡單的房東與房客,也不像是朋友,隔著一層曖昧的薄霧,讓人難以分辨。
她的腦子像糨糊一般,完全無法思考,她就這樣帶著疑惑,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四瓶點滴已經打完,針頭也拔了,只在手背上留下一塊創可貼。
藥效起了作用,過敏已退了七七八八,只有皮膚上還殘留著一點紅,商眠剛從床上起身,病房門便被推開。
昨日的狼狽在郁雲初身上已經蕩然無存,不知何時他換上了筆挺的西裝,還拎著一個保溫袋,腳下不同花的拖鞋也換成了黑得發亮的皮鞋,沒有半點灰塵。
「你回過家了?」
「沒有,只是讓助理送來了衣服。」
郁雲初在她震驚的目光中,慢吞吞地補充:「然後去隔壁酒店洗了個澡。」
商眠拱拱手,對這種操作表示心服口服。
商眠吃完了郁雲初帶來的五星級酒店早餐,神清氣爽,準備馬上出院。郁雲初對此極為不贊同,認為她該休息幾天,再做一個全身檢查。
對於郁雲初的建議,商眠認真地考慮后,無情地拒絕,直接辦了出院手續。郁雲初無法,只能老老實實地當起了司機。
前一天,他還欺瞞商眠手受傷無法開車,結果當天夜裡,便將車開得順溜,還闖了人生中第一個紅燈,又吃了超速罰單。
商眠看著他熟練打著方向盤的手,原本想調侃幾句,看向窗外的時候,卻驀地喊了一聲:「停車。」
「怎麼了?」
郁雲初順著商眠的目光望去,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連帽衫,渾身都髒兮兮,衣服蓋住了大半張臉,剩下的那半張臉,有著嚴重的殘缺:鼻子恐怖地塌陷,嘴唇也有殘缺,皮膚上還有坑坑窪窪的疤,不像是先天畸形,反倒像是後天致殘。
商眠一直盯著他看,正要下車,人群中的男孩卻不知怎麼回事,忽然不見了。
「你認識他?」從剛剛開始,郁雲初便一直皺著眉。
商眠搖搖頭:「只是覺得有些熟悉,走吧!」
商眠已經收回了目光,郁雲初仍盯著男孩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