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很喜歡
商眠從醫院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
她慢吞吞往停車場走,走到半路才想起江遠的科學競賽,散步成了奪命狂奔,剛跑了幾步,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遠站在昏暗的路燈下,影子長長地延伸著,他原本低著頭玩手機,像是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對上她詫異的目光。
「小遠,你來找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競賽結束了?結果如何?」她連發好幾問,才想起自己放了他的鴿子,倏地收了聲。
第一次見江遠他才到她肩膀,現在商眠已經需要微微仰視他了。
「是,來找你,我去了局裡,他們說你在這裡,我就來找你。競賽結束了,我們拿了第一名!」
江遠認真地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目光灼灼像個等待被表揚的小學生,商眠正準備獎勵他一朵小紅花,電話響了。
還是何小空,她咋咋呼呼的:「眠哥,你見了劉媛媛?你和她說了什麼?她怎麼忽然鬆口了……」
商眠的確去見了劉媛媛,她剛從昏迷中蘇醒,整個人的精神都不大對勁,恍惚中帶著焦慮與不安,無論別人和她說什麼,她都搖頭,眼神閃躲,不敢與人對視。
這樣一個膽小怯弱的女人,何來勇氣與丈夫舉刀相向?
劉媛媛是農村出生,文化水平並不高,初中畢業后就到博陵打工,在和楊程結婚前在美容院上班,結婚後便安心做起了家庭主婦,和鄰居關係很普通,見面也會主動打招呼,卻極少串門,與從前的朋友幾乎沒有聯繫,只是朋友圈點贊的關係,和老家距離不遠,卻極少回去,因為那是個偏僻又貧窮的村莊,楊程向來有些嫌棄。
而楊程的父母都在機關工作,他是銀行的客戶經理,業務水平也高,兩人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最後卻結婚了,或許從劉媛媛心底,也認為自己與丈夫不般配。
「楊程平時是否有暴力傾向?」
「你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你去整形醫院做鼻部修復手術,鼻子是怎麼受傷的?」
無論商眠問什麼,劉媛媛都沉默應對,直到她問道:「楊程腹部的傷是不是你所為?」
劉媛媛才猛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是。」
「你為什麼刺傷他?因什麼而爭執?」
商眠再問,她卻不再開口了。
沉默是人的保護機制,可有時候也會將人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商眠沒有再逼問,而是將一沓資料放在了她面前,那是博陵這幾年來的家暴案件:有被丈夫家暴致死的,有因不堪忍受家暴而反抗殺人的,還有……自殺的。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施暴者不會悔改,只會變本加厲,直到將你摧毀,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你的父母會傷心,關心你的人會傷心。」離開病房前,商眠留下最後一句。
一直很漠然的劉媛媛聽到這一句,像是被按下了啟動按鈕,忽然號啕大哭。
一如商眠所猜測,劉媛媛與楊程相識結婚後,才發現文質彬彬的丈夫有嚴重的暴力傾向,從最初的言語暴力,發展到後期的動不動拳腳相向。因為她長得漂亮,他總懷疑她招蜂引蝶,便不讓她去上班,劉媛媛每天都待在家中,可這樣也不能讓他滿意。他多次對她拳腳相向,她從來不敢反抗,也不敢發出聲響,因為這樣會驚動別人。與他結婚,讓父母在親戚面前賺足了面子,她也終於在小姐妹面前抬起頭,她不想再回到從前貧窮的生活,所以一忍再忍。
其實他不發瘋的時候,對她也挺好,給她買禮物,給她錢花,除去那次不小心打壞了她的鼻子,他從來不打她那張漂亮的臉。
劉媛媛一直覺得,自己是可以忍下去的。
結婚四年,兩人一直沒有小孩,劉媛媛每次去醫院檢查都沒有發現問題,楊程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問題——直到他發現她在偷偷避孕。
劉媛媛是喜歡孩子的,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後過著和自己一樣的生活。
當時她在廚房切水果,楊程抓著她的頭往桌角上撞的時候,她手裡還拿著刀,可他習慣了她的懦弱,看到她手中的刀,反倒笑了:「除非你殺了我,否則弄不死我,我不會放過你父母!」
劉媛媛腦子一熱,捅了他一刀,可是她暈血,一下子就栽倒在地,失去意識前,只覺得後腦一痛。
因為害怕他報復自己的父母,所以劉媛媛醒來后,始終不敢說出真相。
直到商眠出現。
商眠這個電話打了很久,雜牌老年機音質奇好,江遠靜靜地站著,旁聽了全部內容。
見她掛了電話,他才問:「那個人渣會判多少年?」
商眠搖搖頭,刑警隊只負責偵查破案,結案后便移交司法機關,剩下的事情與他們無關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走吧,為了慶祝你拿第一名,今天我們去外面吃大餐。」商眠說。
江遠笑了,露出了嘴角的酒窩:「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好了,知道你厲害,我答應你去看比賽卻沒去,算我給你賠禮道歉行嗎?」
江遠卻忽然拉住她,塞給她一個盒子。
商眠一愣,那是最新款的蘋果手機:「你哪來的錢?」
「獎學金呀!」江遠說,「不是說了拿了獎學金就給你買新手機嗎?現在也只有你還用這破手機,趕緊把卡換了!」
商眠站在那裡,盯著手中的東西,沒有動。
江遠見狀,忽然不安:「你是不是不喜歡?」
商眠摩挲著手裡的盒子,搖頭:「不是,我很喜歡。」她回頭看他,「我為你感到驕傲。」
只是,我還是遺憾,他不能與我共享這份驕傲。
江遠似乎察覺到什麼,但商眠已經收斂了情緒,轉身往車的方向走,剛剛的傷感彷彿是他的錯覺。
「小遠,你快點,再不走停車場要收夜間停車費了。」
「哦,來了。」
他趕緊跟在她身後,像以往的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