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夢中人(2)
譚葉舟在大廳點燃了一根煙,卻沒有抽,任它徐徐地燃著,直到保安遠遠看見小跑著過來驅趕:「喂,這裡不能抽煙。」
他知道醫院是不能抽煙的,就像知道不應該去撩撥她,可還是控制不住。
他不知怎麼又想起了從前。
那時他剛上大學,方星島正值高三,時常逃課到學校來找他,有時候逃不掉,晚自修結束后仍背著書包穿著校服風塵僕僕地出現,經常只是一起吃個飯,便得回學校,有時候他忙,甚至沒時間帶她吃飯,兩人匆匆見上一面就要分別。
後來他勸她:「你別總這麼折騰,大老遠跑來不累嗎?」
方星島總是說好好好,可沒隔幾日又出現在寢室樓下,大聲地喊著「七哥」。
現在他才明白,有些時候人是無法自控的。
我愛著你,我想見你,與你在一起。
誰知那些年她心無旁騖對他的愛,會成為多年以後不堪回首的疤。
醫院離家大概四十分鐘車程,今天是周六,堵車。
熱風源源不斷地從窗外湧進,方星島的思緒被吹得一塌糊塗,她的腦海里回放著譚葉舟沙啞的聲音,一聲聲地喊著她,可明明剛才他沒有喊出她的名字。
譚葉舟的嗓子不好,多說幾句就容易聲音沙啞,一到換季就喉嚨痛,吃什麼葯都不管用,只有用咸竹蜂泡水喝才能緩解痛苦。
方星島還記得,那時候他剛上大學,因為模樣周正被話劇社看上了,連他演技拙劣表情僵硬也不介意,死纏爛打要他去演《雷雨》,最後推不掉,他只能硬著頭皮扛著。她給他打電話聽見他沙啞的聲音總是不忍心再聊下去,發展到後來他連電話都不接了,只給她發簡訊。
那時她正值高三,每天都要上晚自修,有個晚上學校停電放假,同學們都開開心心回去睡覺,她卻坐兩個小時的車顛簸到他學校,手機也忘記帶,大傢伙兒滿世界地找她,她卻站在男生寢室樓下,因為聯繫不到譚葉舟只能大聲地喊他的名字,最後被宿管驅趕。
那天天氣不好,最後還下了雨,譚葉舟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淋得半濕。真是蠢透了,也不會找地方躲雨,他還沒來得及罵她,方星島卻像獻寶一樣從包里掏出跟著她東奔西跑的咸竹蜂。他嗓子失聲,只能瞪著眼睛用眼神譴責她的行為,她卻高興得很,因為太晚了沒趕上末班車,她可以在外面的旅館睡一覺,第二天再回校。
方星島回憶起來,那大概是他們之間最快樂的時光,以後再也難以擁有的時光。
她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衝進廚房,冰箱的保鮮層還放著用小玻璃瓶裝好的咸竹蜂。童禹喬看著她翻箱倒櫃,最後卻靠在門上發獃,好一會兒都沒動靜,只能出聲問:「你在幹什麼?那是什麼玩意?清理了好幾次冰箱叫你扔都不扔現在拿它做什麼?」
方星島心一橫,便將手中的咸竹蜂塞到童禹喬手中:「你拿給譚葉舟吧,他嗓子不好。」
她不敢去看童禹喬,兩人之間太過熟悉,她肯定能從自己眼中讀出不安分。她是她最好的朋友,除了父母外最熟悉的人,也看著她犯了多年的蠢。最崩潰的那段時間,她每天哪也不去就躺在床上發獃,大冬天的童禹喬將她拖到浴室,拿著蓮蓬頭讓冷水鋪頭蓋面地衝來,她冷要躲,卻被死死地按著:「你連飯都不吃死都不怕的人了,還怕這麼一點冷嗎?」她被沖了一通冷水,發了燒,人卻精神了,不再每天躺在床上裝死屍,老老實實回學校上課寫論文。
譚葉舟回來,童禹喬是比她先知道的,卻沒有告訴她。方星島心裡很明白,她是為自己好,不願再看到自己深陷泥潭。
所以此時,她竟有種做錯事的感覺。
兩人認識那麼多年,童禹喬怎能不知她的心思,二話不說遵循吩咐把東西放到譚葉舟的辦公桌。
門沒關,掩蓋不住外面好奇的目光。
她什麼也沒說,但譚葉舟一看到那小玻璃瓶臉色都變了,垂著眼盯著自己的手,長長的睫毛蓋住他的表情,只是藏不住發白的指關節。
她不說,但他一定知道這是哪裡來的。
「譚師兄,譚律師,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方星島面前,不要再來擾亂她平靜的生活,請你放過她。」
原本準備放下東西就走,臨出門前童禹喬忍不住加了這一句。
直到這時,譚葉舟才抬頭看了一眼童禹喬,那張總是帶著三分客套微笑的臉在此時看起來有些陰鬱,他盯著她許久,突然扯出一個笑。
「我也想放過她,放過自己。」
接連好幾日,苗苗都像吃錯藥一般。
有時對她熱情似火,非要挽著她的手一起去餐廳吃飯;有時不冷不熱,叫她好幾次跟失聰似的。然後方星島發現,苗苗的反常總在章澤銘出現之後——他從六樓神經外科去餐廳吃飯「碰巧」經過七樓時,苗苗會對自己特別的和顏悅色,甚至喊出了「小星星」這樣讓人雞皮疙瘩四起的昵稱,他走之後,苗苗對自己的稱呼便又成了「小方」。
她倒不是特別在乎苗苗對自己的態度,只是替她覺得累得慌。
於是某天苗苗休假,她又「碰巧」遇到章澤銘,一起去餐廳的路上,方星島婉轉地說自己喜歡一個人吃飯,沒想到對方瞪大了眼一臉難以置信:「為什麼?」
被女醫生和護士小姐寵壞了的年輕帥哥醫生完全不能理解他對方星島的特別對待給她帶來多大的困擾,她也不好太過直接說他影響了自己和同事的正常相處,於是只好把冒到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