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中人(3)
神經粗得像電線杆的章醫生完全讀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每天依舊熱情地出現在口腔科,完全不知坊間傳聞越演越烈。方星島只好用帶飯和叫外賣的方式逃避與章醫生共同進餐,頂著門口若有似無的疑惑眼神埋頭吃飯,倒是苗苗樂得開懷:「章醫生你也要去餐廳?真巧呀,那一起吧!」
晚間,方星島值班,原本沒什麼事,卻在將近下班時被叫到急診室,說有個病人牙齒齲壞發炎導致高燒不退。
進電梯時她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傅一,那個諱疾忌醫的數學老師。匆匆進了急診室看到坐在椅子上掛水的年輕男人時,她真是哭笑不得。
正值換季,大晚上的急診室被送進好幾個病人,小孩和老人佔據了僅有的兩張病床,他只能坐在椅子上,長腿委屈地蜷著,英俊的臉龐腫了一塊,看起來異常滑稽。有個戴著黑框眼鏡,穿得像化學方程式的男人在旁邊急得團團轉,見到方星島就激動地衝過來:「醫生,他沒事吧,燒得像沸騰的開水。」
方星島才走近,正在閉目養神的人突然睜開眼,猛地對上她的眼神,又眨了兩下,像個剛睡醒的委屈小孩。但這短暫的迷茫只持續了兩秒,在看清來人後,他的眉頭驟然擰緊。方星島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他渾身上下散發著嫌棄之意,就連長長的睫毛上都掛滿了。她也才發現他身下墊了好幾張紙巾,連扶手都沒有放過。
真是可怕的潔癖。
醫生最痛恨的便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又諱疾忌醫的病人,面前的男人兩者都佔全了,所以在幫他檢查時,她用了一點點力道,看到他疼得皺眉又覺得自己過分。
「牙齒的齲病已波及牙髓腔,是不是經常冷熱痛,晚上是不是疼得最凶,頭會疼嗎?」方星島用棉簽按在齲齒上,見他不回答,只是輕輕點頭,才意識到他現在嘴巴是張著的。
「我打了多少電話讓你來複診,你偏生不聽,還熬夜了吧!牙痛最忌熬夜……」
她不自覺放鬆了力道,但傅一仍緊繃著臉,攥著拳頭,維持著備戰狀態,眼瞪得渾圓,像動畫片里憤怒的卡通形象。他也不說話,就這樣瞪著她,像要將她的手瞪回去。許是旁邊的男人覺得氣氛尷尬,開口解釋:「最近有公開課,他熬夜備課了……」
「你可以合上嘴巴休息一下。」
她將器械放回托盤,用消毒水清洗:「現在牙齦發炎,腫痛,我們不建議補牙,先掛消炎針,清齲,等過幾天炎症消退再進行填補。」
「還要再來?」他猛然站起來,因為激動帶倒了椅子,聲音沙啞,尾音上揚,甚至有些破音:「確定?!」
「是的,如果你早些來複診,就不用受這麼些折磨了!既然喜歡吃甜食,就請愛護好自己的牙齒,也請謹遵醫囑,不要熬夜,冷熱酸甜要忌口。」
他的臉上一片陰鬱,像夏日傍晚壓抑的烏雲。
方星島看著他面如死灰地癱坐在椅子上,又好氣又好笑。
清齲後方星島想起那件被他和老師遺忘了兩次的外套,趁著傅一掛水的時間回科室取,又去住院部探望下午上頜做了囊腫摘除的病人,回到急診室發現那個陪傅一看病的男人不知所蹤,傅一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他單手撐著頭,眼下方是大片的青色,分不清是黑眼圈還是睫毛落下的陰影。
急診室並不安靜,有小孩的哭聲,醫生護士的腳步聲以及偶爾的呻吟,他卻睡得深沉,可見多麼累,但方星島不得不叫醒他,因為葯已經打完了。
男人顯然有起床氣,被叫醒時有些惱怒,突然就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瞪著方星島,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像在惡狠狠地說:你到底想怎樣!
「葯掛完了。」方星島被他嚇了一跳,也不惱,針一拔,對方的凶神惡煞一下子就變成愁眉苦臉。她不是沒有脾氣的人,雖然不對病人發火是自己的原則,但對於不聽話的病人,還是要讓他吃吃苦頭。
傅一被拔了針就準備走,又一次被方星島叫住時幾乎要崩潰:「還有事?!」
她舉高了紙袋:「你上次落在醫院的衣服。」
「洗過了?」他接過紙袋才看了一眼,便下了定論,許是掛了水止了痛,他不像剛剛懨懨的,眼神陡然變得凌厲,「你一次次給我打電話,一次次接近我,現在又給我洗了衣服,到底是有什麼目的,對我有何企圖?」
「你在說什麼?」她裝傻。
傅一見狀,又朝她邁進了兩步,她幾乎能感覺到透過薄薄衣衫的他身上灼熱的體溫:「你到底是誰?有什麼企圖?」
他的眼神深邃犀利,落在她的頭頂像手術台的光,那一瞬間,方星島幾乎以為他看透了自己,可很快,她就鎮定下來:「你是病人,我是醫生,我有權力和義務對你的身體負責,我希望你健康,這就是我的目的,這就是我的企圖。」
上大學時方星島參加過辯論,說話大聲鏗鏘有力,童禹喬也說過,聽著她的聲音再看她正義凜然的臉,誰也不相信她會做壞事,因此好幾次逃課在寢室睡覺被抓到,一通求情解釋後任科老師便放棄找她麻煩。
落在頭頂的目光許久才收回,看著傅一離去的背影,方星島恍然發覺後背已被汗濕,風一吹,冷意深入骨髓。
夜已經深了,燈光輝映著急診室匆忙的身影,她突然覺得疲倦。
兩日後,如她所料,這個不聽話的病人又沒來複診。
方星島恨不得仰天長嘯,她就沒見過這麼不聽話的病人,吃盡了苦頭仍舊不肯主動邁進醫院一步。
但她也無可奈何,不敢再給他打電話,唯恐他瞧出太多的蛛絲馬跡。
晚上童禹喬去接方星島下班。
方星島在醫院工作,加班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