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單行道(2)
其實她早該想到他會出現,當初她與陳登師兄相識不也是因為譚葉舟嗎?只是她一直記得譚葉舟是不愛熱鬧的,大二時他的一個表哥結婚,威逼利誘他去當伴郎都沒得逞,因為他覺得一群人穿同樣的衣服傻透了,想不到有一天他也會做自己覺得傻的事兒。
伴娘並不是輕鬆的活,要幫新娘提裙擺跟著滿場跑,一場婚禮下來方星島已經筋疲力盡。散場后他們仍舊不肯罷休,吵著鬧著要去唱歌,新郎的同學方星島大多都認識,拒絕不了只好跟著去。
包廂內燈紅酒綠,群魔亂舞,大多是熟悉的面孔,有人在起鬨有人在相互灌酒。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方星島也參加過好幾次這樣的聚會,譚葉舟的朋友們總會拿他們兩個開玩笑,而現在他們隔著兩張沙發的距離,卻沒有一個人再拿他們開玩笑。
方星島不怎麼會喝酒,還是被幾個師兄師姐聯合灌了好幾杯,酒過三巡,人已微醺。
她聽到有人問自己:「小星星,你和你家七哥吵架啦?怎麼一晚上都沒有說話,可要好好抓緊呀,小心你七哥被陸簡兮搶走。」那人是譚葉舟的室友許鐸,大三時出了國,並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此時包廂一片喧鬧,他說話是扯著嗓子的,正值兩首歌過渡的間隙,話音剛落,整個包廂都安靜了下來。
這尷尬的沉默維持了很短暫的時間,有人很快地拉開了許鐸:「老許好久沒見,快來和哥說說話,看看你有沒有被資本主義腐蝕了。」
方星島下意識地看向譚葉舟。
燈光昏暗,明明滅滅,奇怪的是方星島卻能清晰地看見他突然沉下來的臉色。
這夜方星島不知自己喝了多少的酒。
吐了好幾次,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洗手間,在拐角處站不穩整個人撲倒在地面,走廊盡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很快她被扶起來。
她沒有抬頭,卻清楚地明白眼前的人是誰,許是酒精的力量,她狠狠地推開了他,把這些年心底的壓抑都吼了出來。
「譚葉舟,你放開我!」
「你這個混蛋,你放開我,別碰我啊!」
「沒錯是我逼著你陪我去爬山,但也是你答應我在先。而且陸簡兮不是我叫去的,是她自己要跟著!」
「憑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憑什麼你把我當成千古罪人!當初是你自己把手伸向了我,你又憑什麼把我當成害死陸簡兮的人?」
「如果早知道活著的人要受到譴責,要受到千夫所指,當初我就該在你拉住我的時候,主動放開你的手。你為什麼要救我?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為什麼不讓我去……」
最後那個字她還沒有說出來,卻挨了譚葉舟一巴掌。
她大叫道:「譚葉舟,害死陸簡兮的人是你,不是我!」
譚葉舟看著方星島踉蹌離去的背影,沒有去追。
他有很多的話想說,可斟酌到最後,卻變成沉默。
她可以罵他,也可以怪他,唯獨不能夠說出那句話。
她必須活著,好好地活著,無論在三年前或現在。
其實她並沒有說錯,害死陸簡兮的人不是方星島,而是他。
出事的那一秒,在方星島與陸簡兮之間,他的心毫不猶豫為他做出了選擇。從前他總覺得方星島是個牢籠,她的愛幾乎讓他窒息,所以後來才會選擇柔順的陸簡兮。他以為這樣是解脫,卻不想把自己推進了死胡同。若不是當初他沒看清自己的心,或許後來的事情不會發生。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若錯的人是方星島,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原諒。
可錯的人是自己,他才是千古罪人,他無法原諒,無法釋懷。
所以,陸簡兮死後,他才無法面對方星島。
她會讓他想起自己的所有罪過,像午夜的噩夢。
這樣滿身污穢的他,不配站在她的身邊。
他試圖離開她,獨自前行。
可這些年兜兜轉轉,他去了那麼多的地方,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裡。
遺憾的是,他再也回不到她的身邊,她的心上。
念書時深惡痛絕的校服,畢業后卻捨不得丟棄;罵過無數次的食堂,後來總想起它的味道;從不參加的集體活動,分別之後才知道遺憾;那時年少輕易放棄的感情,失去之後才知道美好。
譚葉舟知道,自己明白得太晚。
夜已深沉。
傅一剛打開門,一股難聞的酒氣與雨水的清冽氣息矛盾地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
他低頭看著站在門前的女孩,她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妝已經花了,劉海濕漉漉地貼在額上,身上僅穿了一件白色的小禮服,裸露的手臂沾滿了水珠,裙擺還有星點的泥印。
他稍稍後退了一點,拉開自己與她的距離:「你怎麼來了?」見她沒有回答,又問,「聽見我說話嗎,還清醒嗎?」
方星島低聲說了句什麼,可惜他沒聽清。
「說話。」
「我不想回家,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她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輕輕用鞋蹭著地面。
傅一苦大仇深地瞪了她的頭頂好一會,這人卻毫無察覺,只得稍微側了側身子,讓她進門。
走了幾步,卻沒見她跟上,依舊站在原地,低頭看自己腳下的一小灘水跡,有些窘迫:「我身上還在滴水,會弄髒你的房子。」
追著他複診追到課堂上,突然出現在辦公室讓他請吃飯,打擾了他那麼多次,怎麼沒見她客氣,現在倒是知道不好意思。
傅一揉了揉太陽穴,想不通剛剛自己怎麼就手賤按下了那個號碼。
那晚她依偎在自己懷裡哭得撕心裂肺,他不懂安慰人,只能任她把自己的襯衫抓得皺巴巴,上面還抹了一些不知名的水跡,或許是眼淚,也或許是別的,他不敢再深想。若是以前,他肯定一把就把人推開了,可那天卻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還把她送回了家。